第204章 十八歲的冬天(1 / 2)

“胤禩, 你怎麼想?”康熙聲音微沉。

聽到這個問題的八貝勒有些驚訝,這是康熙第一次問起他對於宮廷陰謀的看法。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皇帝是不會與人說這種大概率冤枉一圈人的話的。因為帝王金口玉言, 不能有錯。私底下猜測這是誰誰誰的陰謀這種沒品格的事,一般隻發生在關係最要好的兄弟之間,或者主子和心腹之間。

不明白康熙的意圖,腦子又開始犯困的八爺決定按照平日裡最安全的說法來回答:“兒臣第一次聽說此事,沒有調查,沒有證據, 不敢妄言。”

康熙被八兒子堵了話, 難得地感受到一些鬱悶, 並且顯露到了臉上。萬歲爺今年冬天開始已經不拔白頭發了,臉頰上的肉也開始流失水分, 這些代表歲月的特征加重了他的帝王威嚴,也拉開了他跟成年兒子之間的距離。八貝勒看著他此刻沉默地坐在龍椅上的模樣,突然就有些不忍心。

“您老有什麼想說的就直接說了吧。”如朝陽一樣年紀的少年露出一個笑, “兒子實在有些疲乏了, 這裡也沒有外人,咱們早些說完,我好早些回去睡覺。”

他沒有用“兒臣”,而是用了“兒子”和“我”。

康熙笑了:“你呀,有時候真像個閨女似的。”

八爺:???

不過康熙的笑容也就持續了一句話的時間, 接著他就收斂了表情,開始講述遞交到他案頭的消息。“那日喜慶感染了風寒, 走路虛浮,送藥途中衝撞了太子。”這話讓康熙說起來是挺難開口的,每一環邏輯都是, 於是他把梁九功叫過來,讓梁九功說。

梁九功看上去快要哭了,說話都是帶著顫音的,說一句看一眼康熙,再看一眼八爺。“太……太子……當時正事繁忙,命內務府罰十板子……其實打完人也還活著,靠牆邊歇息……靠了兩個時辰。巡邏的侍衛轉了一圈過來發現不對的時候,人已經燒得不行了。”

這可是大冬天,陰冷吹風的室外凍四個小時,正常人都得去半條命,何況一個本就感冒的傷患?

八貝勒沉默了兩秒:“內務府失職。”

“八爺,都已經罰過了。”梁九功小心翼翼地討好道,喜慶衝撞太子被罰的事許多雙眼睛都看到了,瞞是瞞不住的,八貝勒回頭一打聽就知道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萬歲爺要把事情擺在明麵上說,這要是八爺跟太子鬨起來,豈不是他梁九功的罪責?

“喜慶這個小太監手上送著藥,他們不管?”

“這……”梁九功快跪了,彆看八爺平日裡笑嘻嘻的,關鍵時候可不好糊弄,一問一個送命題。“行刑的人以為是太醫院自己的藥……就給輕慢了……要是知道是給十一阿哥用的,借他們十倍的膽子都不敢耽擱啊!”

“是看我禁足了所以輕慢太醫院的小太監嗎?”定貝勒歎氣。而且太子的十板子罰得有些重,寬容些掌嘴幾下也就放過去了,難道是故意找藥房上的小太監撒氣?還是有人要挑撥他和太子的關係?

再有,喜慶挨板子的時候或許沒人去管那瓶藥丸——那是喜慶挨完板子後得繼續的工作——但當他們發現喜慶快死的時候,也沒人管那瓶藥嗎?按章程太監因病出宮時,是要清算身上的差事的。就算喜慶當時已經沒有意識了,身上的物件也是要走流程的。

八貝勒想得腦子疼。他閉上眼,好像看見了一臉怒容的太子。“送藥?哈,什麼時候太醫院一群奴才也能在紫禁城耀武揚威了?”他幾乎能夠想象太子說這句話時的音調和語氣。然後是宮道上奄奄一息的小太監,跪著爬著掙紮到宮廷紅色的牆角,然而這堵牆並不能替他遮擋冬季的寒冷。他手裡還小心翼翼地握著那個大肚瓷瓶。一雙腳出現在小太監眼前,也許鞋子的質地還不錯。“把這個藥……交給十一阿哥……”小太監虛弱的聲音說。

奇怪的想象截然而止。小八爺揉著太陽穴,強行用意誌控製住自己開始跑馬的大腦。“皇阿瑪的意思呢?”他再一次問。

“這次事情,內務府和老十一身邊的奴才要負主責,朕已經處置了一批人。但太子不夠寬容,卻是事情起因,朕讓他給你道歉賠禮,要求你儘管提。隻一條,你即將上朝辦差,不得在心裡記恨儲君,耽誤差事!”

原來如此,這才是康熙爺主動在小八麵前揭太子短的原因。老八是他看重的兒子,能力品性都在兄弟中為上等,這樣一個皇子登上政治舞台,若是加入了反太子的勢力,那朝廷的黨爭局麵將再起變數。

八貝勒得吃下這個虧,就像之前的十八年那樣。無論哪個兄弟對上太子,都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突然心頭就升起了一股氣,哪怕知道太子這回也是被人利用了。“皇阿瑪,儲君是君,兒臣是臣,君給臣賠罪,恐怕要惹出更大的禍事來。”

這是康熙一直以來的邏輯,他對太子的偏愛其實沒到踐踏其餘兒子的地步,是維護儲君地位的政治需要一次次讓太子與其他兄弟漸行漸遠。

隨著年紀越來越長,隨著兄弟們羽翼漸豐,安全感喪失的太子越發抓著尊卑有彆將兄弟們當奴才對待。康熙已經隱隱意識到了問題,想私底下修複太子與庶子之間關係,才有“讓太子賠禮道歉”一說,那也是私底下安撫人情緒,放公開場合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小八爺拒絕。從前一直馴化我們把太子當儲君,見麵就二跪六叩的,現在醒悟過來要掉頭了,開始拿親情說話叫我們拿太子當二哥了,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啊!

太子還是當他的主子吧。主子彆跟奴才道歉,主子永遠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