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十九歲的夏天(1 / 2)

過了路障, 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與剛才類似的大路。同樣是路邊有些雜草叢生的樣子,但因為有村民過來柵欄這邊采買,所以路麵上的狀況還好, 偶爾有冒頭的雜草也被踩平了。

這是采買的時間點, 因此柵欄後麵圍了十多號村民,跟外頭交換著銀錢和貨物。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供應,方才並沒有擁擠爭搶。不過此時見沈縣令帶人進來, 其中還有什麼“府城來的老爺”,頓時一個個目光都盯了過來,也不買東西了。

“大人, 我們要被關到什麼時候啊?”不知是哪個膽大的村民先開的口,接下來柵欄裡麵就炸了鍋。

“大人,家裡快沒有餘錢了。”

“是啊, 大人, 外頭都不買我們村裡的東西了。這隻出不進的快維持不下去了。”

“大人, 你行行好。”

……

泉州沿海的居民們習慣了貿易往來, 也習慣了存家底, 封村的這段日子雖然有餘糧保命,但更多的是無法求的。因此格外難受。

沈縣令帶來的人穿著“□□布衣”揮著棍棒,將眼看著要圍上來的村民驅趕開,嘴裡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縣太爺自掏腰包給你們供著雜貨。不然你們哪有平價的鹽吃?還有你們村的母雞都不下蛋的, 要不是外頭賣雞蛋進來, 哪裡養的你們嘴刁?”

清朝的老百姓,不是活不下去了是沒有與官府對著乾的勇氣的。何況他們摸著良心說,幾次冒著危險到村裡來的沈縣令確實是個好官,被衙役們罵了之後村民們頗有種自個兒忘恩負義的負罪感, 一下子躲開去不說話了。

沈縣令見眾人的情緒穩定了下來,於是一步上前,大聲呼籲:“鄉親們,這幾村絕戶的大禍事,總不好放任不管。這次府城派了特使來調查此事,鄉親們一定要知無不言,知道了嗎?”

沿著大路往前不遠,就是王家村,能夠看到漂亮的一座座小瓦房立在一塊塊的田畝之間,確實是個富裕村子。為了謹慎起來,小八爺就在村口搭了個遮陽棚,然後挨個兒喊村民來問話。

首先過來的就是一戶僥幸生了正常寶寶的人家,正是王家村的村民。

“你家的懷孕之時,可有做了什麼與彆家不同的事情?”小八爺問那對幸運的夫妻。

“哎呀,那可是大不一樣。”這名婦人一看就是健談之人,且生性喜歡誇耀,都不用小八爺如何誘導,她就激動地說起來,“民婦孕中四五個月都是在娘家住的呢。哎呦,大人,這婆婆照顧的,就是沒有娘家人貼心。你瞪什麼瞪?王老六好你的,我生了女兒怎麼了?!我生的女兒能哭能笑,不比你堂哥那個三頭六臂的妖怪兒子強?這就是你們王家村這群殺千刀的報應!不知挖了誰的祖墳壞了誰家的風水,才遭了這狗屁的詛咒。”

兩夫妻差點就當著縣令的麵打起來。

沈縣令和八貝勒看得哭笑不得,連忙讓衙役將他們兩個拉開。那婦人還在罵,麵色紅潤,中氣十足:“我就該跟你個殺千刀的合離,呸,什麼玩意兒,我帶著女兒回娘家織布去,瞎了眼都不回來了!你當你這兒什麼好地方?呸,黑了心腸爛了根的。”

隨著眾人的拖拽,叫罵聲漸行漸遠。

小八爺隔著帽紗揉揉太陽穴,因為裹得太嚴實,他全身上下都在冒汗,帽紗一碰就貼在了臉頰上,難受得他連忙拽下來。“這成人看著,健康得很。”

“這周氏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潑辣,村人都道是鬼也怕惡人,他們一家才逃過此劫。她男人也信這說法,天天吵天天鬨,但就是要一起過日子。”沈縣令苦笑道,他也不是第一次召見周氏娘子了,回回都要上演全武行,令人印象深刻。

除了周氏之外,還有一名婦人鄭氏也生了健康的女兒。然與周氏孕期住娘家不同,鄭氏一直呆在李家村裡。從健康的嬰兒這邊下手仿佛走進了死胡同。

“那就看看那兩個虛弱的病兒吧。”八貝勒祭出了他的殺手鐧。一個村裡有重病致死者,有安然無恙者,這兩個都已經不可追查,那介於兩者之間的輕病患顯然能夠帶給醫者最多的信息。

見到了村裡大部分成年人正常的模樣,小八爺也不再畏懼,跟著沈縣令去了患兒家中。患有癡呆的那個嬰兒住在平山村,距離山腳的王村、李村,大約有五十多米的垂直高度。相比幾乎家家有瓦房的王家村,平山村的居民住的更加簡陋一些——大部分是木頭和石頭壘起來的房屋。

癡呆兒躺在一個用麻繩編起來的搖籃裡,呆呆傻傻地流著口水。而患兒的母親,一個在村人中略有些姿色的婦人,眼睛都哭傷了。不過這家裡的公婆丈夫都偏疼這個媳婦,即便是在生了癡呆兒之後,也沒有對她惡語相向。

“本來我想將孩子埋了的。”癡呆兒的父親,一個獵戶帶著訪客們出家門,然後蹲在門口抹了把臉,“但她不讓,一直哭。就拖到現在。還是得埋了的,等她好些了,我就把孩子埋了。他吃得一天比一天少,本來就快不行了。”他車軲轆地說著,說一句話就抹一把臉。

“我看你很愛惜你妻子。”小八爺突然說。

那漢子抬頭,臉上露出一個勉強的笑:“隔壁村,一起長大的,像花兒一樣,舍了去有錢人家當小妾的機會嫁給我這個窮漢,當然要對她好。”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湧出淚來。“孩子沒了還能再生。我就怕她遭不住瘋了。”

“隔壁村?你妻子是王家村人,還是李家村人?”姚法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個細節。

“王家村人。”那漢子答道,同時走到山崖邊,指著下方清晰可見的遠遠近近的小瓦房中的一間道,“那裡就是她娘家了。”

“三個村子,聯係很緊密啊。王家村和李家村隔著小河對望,平山村就在半山腰上看著它們,一條山溪從平山村邊上流過,彙入河中。不光是三個村子的村民往來密切,你們不會還喝同一條河裡的水吧?”姚法祖問。

“我們村取溪水,山下的就取河水。”那漢子說,“就這一條河。雖然有些人家有井,但底下隻怕也是與河連著的。”

姚法祖看向沈縣令。“溪水河水,查過沒有?”

“也查過。”沈縣令隻能苦笑了,“取了下遊河水,喂給貓狗兔子,還有懷孕的母獸,一無所獲。”這位沈縣令是八爺的粉絲無誤了,連動物實驗的方法都給用上了。

又一個猜想被推翻了。

小八爺站起來:“我還是看看孩子。”

眾人回到屋裡,由那丈夫哄了他哀泣的妻子,小八爺才得以為那名癡呆兒看診。一搭上脈搏,八貝勒就暗道不好,孩子的心率有些快。即便小孩子的心跳本身就比大人快一點,但這個速度已經到了病理性的範疇內了。他連忙將耳朵湊上去聽孩子的心音,立馬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這孩子不僅是智力上有問題,先天心臟也有問題。哪怕是在大富之家,隻怕也活不過兩歲。

小小嬰兒,同時患有兩種先天疾病,可以算成是畸形無誤了,隻是比起那些“怪胎”要輕不少,所以活了下來,也不知是幸還是更深的不幸。

“你懷孕的時候,每日裡都做些什麼?可有離開過村子?”為了避免將殘忍的宣判告訴給絕望的母親,小八爺轉而將自己從回答者的身份迅速切換成提問者。

那婦人靠在丈夫懷裡,眼淚好像都哭乾了。“我一直在村裡……”她虛弱地說,“每日裡也不做什麼,就在家中養胎。”

“一步都沒有跨出家門?”小八爺繼續誘導,“你再好好想想,怎麼都有出去過吧?一直憋在家裡不會憋壞嗎?”

有了這樣的誘導,婦人開始了更加細致地回憶:“家裡人疼我,自從知道了我懷孕就不讓我去田裡做活了。我家雖在山上,但娘家劃了兩分田地給我作嫁妝的,我都種了稻子,可以省一筆開銷。田埂上還種了大豆。”

“但是你懷孕後就沒去過田裡?那些稻子大豆就荒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