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二十三歲的年底(2 / 2)

八爺捧著小夥伴來信的時候有多開心,發現姚法祖的報喜折子被阻攔在內閣的時候就有多憤怒。

“軍機要事,這你們也敢欺瞞皇上嗎?”

“八爺,八爺誒,皇威森嚴,我們哪敢?這不是已經過年封筆了嗎?待到年後開筆,自然就遞上去了,前後沒幾天功夫。”特意出來給他賣消息的馬齊,拽著八爺的袖子,連聲安撫。

要說富察·馬齊,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都做到內閣大學士了,跟八爺賣慘討好,完全不帶磕巴的。他為人便是如此,因此上下都混得開。

八貝勒從第一反應的憤怒委屈中掙脫開來,屬於愛新覺羅家的這輩子的腦子開始乾活。“怎麼回事?”他冷著臉,氣場全開,“馬大人是知道我的,我從不拿孝敬和人情為難你們的,處得好的就隻有這麼幾個旗下人。難道就因為我平日好說話,你們反倒欺負起我來了?這又是個什麼道理?”

“哎呦,罪過罪過。我馬齊就是得罪了大千歲,得罪了太子爺,也不敢得罪八爺啊。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把老骨頭還要靠八爺救命呢?”

“嗬,你也彆捧殺我。我一個隻管著自己一畝三分地的,怎麼跟大哥和太子相比?就事論事,你隻說這是誰的意思,九月份的折子,過年了還沒遞上去。”

馬齊收了臉上的阿諛,顯露出幾分猶豫。

八貝勒也轉明白了,這老狐狸都主動來找他報信了,顯然是要賣消息示好,裝什麼猶豫,都是套路。核心恐怕是在那句什麼直郡王太子的話上了。

這是不看好老大,也不看好太子,想在底下的皇子中投資點人情了。這也是這段時期朝中一些老狐狸不約而同的悄莫試探。

八貝勒揉揉太陽穴,他也不想得罪馬齊這麼個老狐狸,隻得說:“我雖沒什麼大誌向,但記著你的好,不會讓你難做的。”

於是馬齊滿意了,臉上也沒有什麼糾結的神色了,十分痛快地把直郡王賣了個乾淨:“是直郡王派人來說,海上的消息,先壓一壓。先將西北青海的消息往上報,約莫是,想著再次出征帶兵呢。”

八貝勒有些詫異地看了馬齊一眼:“大哥能得到外頭的消息,我不奇怪,姚法祖這仗在沿海都鬨得挺風光的。然而大哥說,你們就幫他了?內閣這麼多人,都願意幫他冒這個風險?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果然八爺就是細致。”馬齊朝他豎起大拇指,然後壓低了聲音,“其中還有一樁緣由,皇上與納蘭性德論俄國沙皇建海軍一事,說是勞民傷財,很是不快。於是納蘭性德便再沒提此事。”

八貝勒皺起了眉頭。

“直郡王得知了,便跟我們說這個消息遞上去,恐怕得不了巧,或者還會讓聖心以為我們是對上‘勞民傷財’一詞有所怨言,故而緩一緩。納蘭性德也是這個意思。對納蘭家、對直郡王,對您、對姚將軍來說都好。”

於是八貝勒明白了,能夠讓內閣統一意見壓折子,是這些人怕打了康熙爺的臉。前腳才說完“俄羅斯彼得爭奪出海口、建立海軍不是仁君所為”,後腳就有大清自己海軍的戰報遞上,還是好消息,邀功的。也難怪這些人多想。

“如此說來,也是情有可原。”

“是這樣。”馬齊鬆了一口氣,“這也是怕誤會了,才來跟八爺解釋一二。”

“然而更歸根究底的,是內閣諸位大人,心裡也覺得海防一事無關緊要。”

馬齊剛剛鬆下去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馬大人來暗示我,我也不怕說實話。我支持姚法祖建海軍,不是為了那點子繳獲的蠅頭小利,也不是為了手裡有權有兵,遠水解不了近渴,南邊海上的兵力,對於京城的我又有什麼用?”

“八爺就不想,將姚將軍調回京城?”

八貝勒嗤笑一聲:“水軍進京城乾嘛?擱北海那澡盆子裡憋著嗎?”

“那八爺的意思……”

“我不過是覺得,大清的短板,應該越少越好。你看咱們滿人從東北山林走出來,彆說漢人不服氣咱們能管住這一大片領土,周圍大大小小的國家,也在等著看笑話。這不都是一點一點學過來的嗎?以前我們沒文字,如今有了滿文;以前我們沒製度,如今也有了《會典》;從前笑我們野蠻人,如今也作得了詩,出得了才子了。”

論起民族自豪感,馬齊也覺得與有榮焉:“是啊是啊。”

“都說咱們的水軍不行,京裡老少爺們,習武也多是馬上功夫,聞水則色變。能出一個姚法祖,宮裡讀書出來了,忠心耿耿,還願意往海上漂,多難得。所以我高看他一眼。

“馬大人,咱們旗人,也是能善水戰的,並不全靠施琅一家。開了這個好頭,才能有以後。”

馬齊肅然起敬,朝八貝勒行了一禮:“是馬齊格局小了。”

八貝勒擺擺手,起身道:“大人們考慮的,遠比我周全。然而我盯著我的那點子小幼稚,總要替他說幾句好話的。”

說完這句話後,八貝勒就回府收集姚法祖此戰的各路說法,開始替他寫解釋折子,物質上的賞賜如今反倒不是最要緊的了,大不了他八爺私底下貼補給姚法祖(反正家中今年俸祿有結餘),更重要的是來自皇帝、來自朝廷的官方認可和精神表彰。有了光環,才能繼續辦事,不然以姚法祖那在海上亂飄,時不時過境到廣東和浙江的作風,跟個大海盜也沒什麼區彆。

也就是姚法祖的爹還在福建領兵,上頭有人,還是本地現管,才容他放肆。

當然八爺也不是傻憨憨,這解釋折子,自然是要過完年再上的。

這是康熙四十三年的開始,而八貝勒也意識到了朝中風氣朝著保守方向的轉變。他退而求其次,不指望海防一事多早地提上日程,隻要不得到康熙爺金口玉言的一句“勞民傷財、非仁君所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