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二十七歲的秋天(1 / 2)

秋天景君下學的時候, 總喜歡繞個遠從正堂的金桂下走。金燦燦的花朵如同陽光一般,仿佛能把越發精致的小臉蛋都照亮了。而等她走完這段路,衣衫上都留下了馥鬱的花香。她的愛好在額娘看來許是有些俗的, 然她就喜歡顏色鮮亮香味兒又濃的鮮花。

但今年桂花的花期似乎特彆短,九月還沒有結束呢, 花朵兒就如雨似的往下掉。粘在小丫頭的頭發上, 也粘在她奴仆的衣領上。“是疏於打理了嗎?”小景君摸著其中一顆桂花樹的樹乾,暗暗思忖著要找打理宅子的園丁們好好問問。她如今可是幫著額娘盤過賬的人了, 她知道家裡養著十個園丁,包吃包住不說, 每人每月領一兩銀子呢。

不過,也有可能是今年天冷得早的緣故。景君將手從桂花樹上收回來,橘紅底金線的小繡花鞋輕靈地踩過芬芳的落花, 踩過清泉池邊打掃得不見絲毫落葉的青石板路, 最後抵達懸掛著玻璃燈籠的正院。那燈籠被匠人打成樹枝和花葉的形狀, 很是雅致, 正好配她雅致的額娘。

進了屋去,景君就看到她雅致的額娘在挑衣服, 各色各樣的舊冬衣被丫鬟們從箱籠裡一件件起出來, 一邊歸類, 一邊記檔。有些衣服是禦賜的,或者曾在重要場合穿過的,亦或者有特殊意義, 不能輕動,就曬一曬、打一打、補一補,再裝回箱籠裡去。有些舊衣實在是用料好,或者時間近, 顏色依舊看著是簇新的,那就可以日常穿一穿。實在是一眼看上去太舊了的,那就拆了主人家的記號,也歸置在一起準備賞人用。

景君在皇家生活了這些年,眼光也高了,一眼就看出一件藕粉色的襖子是舊衣裳。“額娘,這件舊了。”她說。

雲雯垂頭摸了摸那件襖子,笑道:“舊衣裳才舒坦呢。這是當初懷你的時候穿過的,那時在京外,沒什麼好料子。你阿瑪剪了四十張羊皮,隻挑最細軟的羊絨出來,做了這件襖子。不過外頭的布不行,後來還換過一回。”其實裡麵的羊絨也翻新過一回。

“還有這回事嗎?”景君捧著臉,棒讀道,“阿瑪對我們娘倆真好。”

雲雯被女兒揶揄了,耳朵偷偷泛紅。“還不快站好,讓姑姑給你量尺寸。儘喜歡嬉皮笑臉,待會兒還做不做功課?”

景君刮刮臉,“哈哈”一笑,就抬起兩個小胳膊,由著針線房的人給她量尺寸。她的衣服總是要現做的,不能像阿瑪額娘一樣穿舊衣服,去年的冬衣胳膊都短一截了。不過身體不能動,不代表嘴巴也不能動。“額娘,今兒先生又教我辨字跡了。他收了一副傳說是宋代崔白的畫,應該是元人仿的,顏料構圖都很相似,顏料紙張的年代也相近,但是落款的字跡露了馬腳!哈哈,先生好懊惱的模樣,本以為一百兩銀子是撿了漏,沒想到是虧大了。”

雲雯:“……”他們府對待胥三指這位塾師已是相當優厚,月銀十八兩,差不多是一個四品官的俸祿(當然四品官還有旁的收入)。小丫頭剛拜師的時候,一次性給了一百兩銀子的束脩。然而給的多架不住人花得更多,胥師傅從貝勒府拿到的銀子,差不多都砸在這副贗品上了。

“額娘要補貼些給師傅嗎?”小丫頭見額娘臉色不對,連忙收起囂張的笑容,討好地問她。

雲雯露出一個核善的笑容:“你先生是成人了,成人就要為自個兒的抉擇負責啊。”言下之意是讓他吃個教訓,才不補貼呢!

小景君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挺好挺好,反正衣食住行都有府裡支應著呢。反正先生荷包裡的銀錢總是留不住的。他手上沒閒錢,也就沒心思亂花了。”

母女倆扯了會兒閒,就像往常一樣,多是小丫頭讀書遇到的趣事。待到景君將今天的見聞說完,雲雯手頭的活兒也乾完了。粗使嬤嬤搬出餐桌,小丫鬟們上菜。不一會兒,就有奶娘抱著還沒取名字的貝勒府大阿哥過來了。這小子已經是他出生時的兩倍大小了,頭仰得高高的,小拳頭亂揮,喝奶的時候能咬疼三個奶娘。

要知道,景君還在繈褓裡的時候,雲雯自己隔三差五要親自喂一回的,直到五、六個月才斷奶。如今到了兒子身上,雲雯實在是有些犯怵,因為真的是太疼了,這孩子仿佛狼崽子轉世一般。曾經景君隻用兩個奶娘,還沒用滿,慢慢的也就送她們出去了;而貝勒府大阿哥——三個奶娘都有些不夠用。

“阿鈕今兒是不是又淘氣了?”景君遵守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吃完飯,就開始逗自家弟弟。弟弟還沒有名字,但景君喜歡管他叫“阿鈕”。因為滿語中的“狼”是“鈕鈷祿”,但“鈕鈷祿”是個大姓,用起來難免不便,再加上景君從上輩子帶來的漢語習慣挺重的,因此就取了個首字,叫做“阿鈕”。

大阿哥還不是能夠聽懂語言的年紀,但他已經能聽到聲音了,因此發出“啊”,“啊”的聲音表示回應。

景君仗著弟弟懵懂且不會說話,強行給他加戲。“什麼沒有淘氣?你學會頂嘴了。我看到今兒本該執勤的梅勒氏奶娘沒來,就知道肯定是你又淘氣欺負她了。”

繈褓中的大阿哥完全沒聽懂姐姐在說什麼,歪歪頭,吐了個泡泡。“啊。”大阿哥說。

小景君叉腰,一臉得意地教訓弟弟。“你知道錯了就好,下次可不能再咬疼奶娘了。咬又不出奶水,是不是?你乖乖改好了,姐姐給你吃甜甜的奶餑餑。不改好,就沒的吃,知道嗎?”言罷,她用筷子夾起一塊奶糕,在弟弟眼前晃了晃。

“啊,啊。”小嬰兒伸手去搶。

“不能給你,你還沒改好呢。”景君把奶餑餑塞進了自己的嘴裡,腮幫子都被塞得鼓了起來。

目標消失的大阿哥癟了癟嘴,作勢要哭。

抱著大阿哥的奶娘連忙示意旁邊的丫鬟搖撥浪鼓,將小嬰兒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菩薩保佑啊,這小祖宗哭嚎起來,隔壁府邸的狗都能被吵得狂吠。

而差點惹哭弟弟的景君格格,裝作沒看見額娘嗔怪的眼神,耍寶撒嬌一會兒,就被趕去寫功課了。這是一個挺普通的阿瑪出差的夜晚,被剩在府中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然而等到時間快到一更天的時候,守院的家丁匆匆趕來。“福晉,剛收到消息,聖駕進了暢春園了。”

已經寫完了今日份的大字,開始收拾作業的景君,聽到了門外的男聲,主動跳下椅子,擺開一腳出八腳邁的架勢,出門去見人。“阿瑪往常回京,都會提前送信回來的。這次沒有嗎?”

那家丁看到自家大格格從屋裡出來,表情變得更加恭敬了。“大格格,回來送信的是周一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