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 二十八歲的夏天 。(1 / 2)

八爺細細看著福晉手繪的圖紙, 房屋、假山、回廊、花草,俱是精巧。既為將來的孩子們安排了獨立院落, 又考慮到了跟隨八爺一道前往園子的侍衛、幕僚、旗丁、門客和名醫們。甚至為了可能前來做客的瑪利亞女伯爵, 造了一座西洋樓。從人情世故的安排上堪稱完美,而在功能如此完善的前提下還能同時考慮預算,可見福晉是下了功夫的。

省預算的第一步, 就是園林中的花草,雲雯的建議是從家中分枝移栽過去。如今八爺府中植物的布局, 走的是統一壯觀風,前院一整片桂花樹, 正院一整片的紫藤蘿, 楓葉亭、紫竹林, 無不是在屬於它們的季節形成壯觀景象的。到了園子裡可以換一種玩法,將各種不同的植物搭配在一起,形成一處一處能入畫的小景, 便是截然不同的意趣了。

八爺心裡覺得這確實是一條可行的路子。距離他出宮開府十年光陰了過去,無論是正院裡的紫藤蘿也好, 前院的金桂花也罷,又或者是小白熊的藥材園裡珍奇植物, 各路花草都已經茂盛到要年年修剪的地步了。如今正好移栽一些到園子裡去, 不用額外再購買了。有係統和它的神奇小道具庇護, 移栽成活率應該會很可觀。

不過都到了京郊了, 整些五穀雜糧,蔬菜瓜果好像也是不錯的選擇,又便宜又能吃,還能帶著孩子們親近自然。於是八爺拿筆一圈,在原本蘆葦蕩的邊上圈了塊三分地, 寫上“稻田”二字。

考慮完植物,大頭就來了,建築用的石料和木材。尤其是建築物的梁柱,為了安全起見是不能省的。可以省的是一些裝飾上的料子。八爺幾乎可以想象出福晉皺著眉頭在美觀和節省之間“左右逢源”的模樣了,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土木材料,興許內務府和工部會支應一些也說不定。剩下的,阿瑪去找你九叔商量。反正各家都修園子,一並去產地采貨,也能多得些優惠。”

景君聽了連連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會替阿瑪和額娘傳話的。

八爺又用紅筆在圖紙上圈出二十個小點,這些點繞園子一周還不算,還比較均勻地分布在園內。“這些是要安置侍衛執勤的地方,得先空出來。”

正常侍衛執勤都是巡邏的,阿瑪你畫的這是固定崗哨了吧,沒準還有的是要在地下建暗室什麼的。

看女兒骨碌碌轉動的小眼神,八爺好笑地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拍。“莫要胡思亂想,將圖紙帶回去給你額娘吧。”

景君小心翼翼地將修改過的圖紙折疊起來塞回袖子裡。“那我肯定會好好保管,不讓外人看見。”

看小丫頭緊張兮兮地走了,八爺輕笑著搖了搖頭。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敏感了一些。

妻女都對新分到的園子挺上心的,八爺自己忍不住也跟著意動,抽出邊上的一張白紙寫寫畫畫起來。在郊外的山水間擁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園林啊……他可不可以複刻前世藥王穀中的景色呢?一處既可以修煉心境,又可以練習武藝的所在,有水,有奇峰,朝霞自東邊升起,紫氣落在飛濺的水花上……

“主子,宮裡有詔令。”周平順的聲音將八爺從回憶和暢想中拉出來。

他怔愣地放下手中毛筆,起身越過書桌,跟著周平順快步離開書房。傳詔的是一名內務府的副總管,待到定王府眾人擺案焚香,走完了基本的禮數,就迫不及待地宣讀了聖旨。聖旨亦是簡潔,沒有太多的引經據典。原來,是裕親王福全病篤,皇帝下令定親王代天子前往探視。

八爺領了旨,朝那名副總管道:“既然是萬歲詔令,容我換身衣服,便出發。”

那名內務府副總管很客氣:“八爺請。”大約是他的前任上司剛被八爺抄了家的緣故。

八王爺指了指屋內:“聖意可說,我需要帶禮物去?聖意可說,我不能帶診箱去?”

那名副總管微微低著頭,一副謙卑模樣:“禮物已經由內務府備齊了,八爺可為裕王爺診治一二,皇上還等著您回話。”

懂了,單純看望二伯這活兒,兄弟們好幾個都能乾,偏偏選中了他去,是讓他儘力救人的意思。皇帝聽說二哥裕親王病重,立馬將大批藥材和有神醫之稱的定親王派了過去,誰聽了不得讚一句“兄弟情深”、“君臣相得”。

匆匆忙忙趕到裕親王府,見到了病榻上仿佛油儘燈枯般的福全,八爺都被嚇了一跳。“二伯,病得這麼重,怎麼不早些來找我?”

老八跟簡王、安王、信郡王這些宗室走動較少,他們手握權力多,又不甘於在皇帝集權的大勢下日漸落寞,是在儲位爭奪中上躥下跳最厲害的那群人。且不說是不是誌同道合,就算為了明哲保身,八爺也一直遠離他們。但裕親王福全和恭親王常寧這兩位是親叔伯,跟老八關係處得還是不錯的。常寧生活習慣放蕩不羈,前些年已經去世了;如今年長一輩就剩個福全,老八也是真心實意地著急。

福全強撐著在榻上磕了個頭謝過皇恩,就被心驚膽戰的八爺強行按回被子裡。空氣裡已經能夠嗅到夏天的氣息了,然福全卻依舊需要裹著一條棉被。

八爺替福全切脈,摸完左手摸右手,摸完右手摸左手,越摸心就越往下沉。五十七歲的福全已經是彌留之際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常寧死的時候,這個一貫與他親近嬉笑的五叔隻是幾日沒見,就突然腦卒中死去了。“三月裡公投,二伯還康健著,後來說感染了風寒,也是好醫好藥地照看著。難道是太醫院用藥不妥嗎?將此前的脈案和藥方拿給我看看。”

裕親王抓住了八爺的胳膊,中斷了他那幅“我二伯肯定是被害了,我要查個水落石出”的架勢。“小八,小八,跟他們沒關係的。”

他如今聽得最多的就是“王爺”、“八爺”這樣的稱呼,一聲“小八”差點給他喊出眼淚來。

裕親王的嫡福晉已逝,如今府中是生了世子保泰的側福晉瓜爾佳氏當家。這位嬸娘此刻也拿手帕抹著眼淚,在一旁佐證福全的話。“太醫是宮裡禦賜的,當差很勤勉。王爺的病情四月裡已經有些起色的了,誰曾想快入夏的時候又倒下了。”

裕親王抓著八爺的胳膊,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氣聲中帶著嘶啞。“我這些年……一直病著……頭疼……發熱……三不五時……得虧皇上和太後垂憐照料,才苟活……到今日……我知道……許是大限到了……”

滿屋子的妻妾兒女都“嗚嗚嗚”地哭起來。

八爺也落下淚來:“臣子中活到七十、八十的都有,二伯如今連六十都沒到,怎麼就油儘燈枯了呢?是我從前待二伯太不上心了,應該早早發現替您調養身體才是。”

福全蒼老乾枯的臉上露出一個笑:“都出去……我有話跟八……八爺說……”

屋中眾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退了出去。福全的意思是要交代遺言了,讓欽差轉告給皇帝的那種。

見屋裡沒人了,福全才將抓著八爺的手鬆開,仿佛剛剛跑了一千米似的喘著粗氣。可悲的是,福全年輕時是帶兵征討過葛爾丹的,以他當時的體魄,跑個三千米都不至於這麼喘。這就是老去嗎?八爺目露不忍,無論看幾回,都覺得時光太無情了。

“小八……不要替我難過……我自己,也想早些離開的……”福全說道。

“二伯?!”

“皇上他……連太子都能說舍棄……就舍棄!”福全的眼中滲出淚水,仿佛某種激蕩的情緒在如洪水衝破堤壩般傾瀉出來,同時帶給臨終之人爆發的力量,福全說話都變得連貫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啊?!弟想殺兄,兄想殺弟,我原本以為是小輩不肖,結果……父也想殺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