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 二十九歲的夏秋 。(2 / 2)

第二天雲雯作畫的時間,她剛剛在自己的書房裡坐下,打開顏料盒子,就聽到“篤篤”的叩門聲。她抬頭,就看見大女兒把小兒子從門檻後麵拉進來。

“額娘。”景君滿臉笑眯眯的。她不知道雲雯和弘宴矛盾的具體內情,隻道是弟弟淘氣惹了額娘生氣。但是弟弟又不像自己這樣是個假小孩,淘氣也是正常的嘛。他能知道送禮物給額娘賠罪,已經很成熟很成熟啦!

“額娘……”弘晏挨著姐姐,從身後拿出一個小盒子,“這個送給額娘,給額娘賠罪。”

“是弘晏主動說要給額娘送禮的呢!沒人教他!他才這麼小!”景君奮力強調,這傻孩子真心覺得弟弟值得大大的點讚。

雲雯也驚訝了,弘晏說是三歲,其實要再過一陣子才能滿兩周歲的。這麼小的孩子知道正兒八經的“賠罪”,皇家的血脈真就如此聰慧嗎?

“你要送額娘什麼東西啊?”雲雯聲音都柔和了兩分,她俯下身去,從弘晏手裡接過了小錦盒。打開一瞧,兩塊高品相的青金石就躺在裡麵。“呀!”她驚歎了一聲。

景君拍著胸脯:“主意是我出的,錢是弘晏出的。”

雲雯“噗嗤”一聲笑了,她一手攬著一個孩子,將他們倆抱在懷裡。“謝謝景君,謝謝弘晏,額娘很喜歡。”

光陰似水,春去夏來。八爺每日按部就班地帶孩子,難得度過了一段還算平靜的日子。當然,不是說這陣子他就不用上朝或者去工部監工了,隻是若他去坐班的時候帶了兩個小兒,就自發形成了一股躲避暗潮的氣場。

“爺帶著娃娃呢,有什麼陰謀詭計的事情都稍後再說。”

稍後,稍到最後就沒有稍後了。

實在有不長眼的撞上來,非要跟八爺說什麼“小秘密”,八爺就拉起閨女兒子考背書,一副沒在聽的樣子。景君和弘晏工具人石錘了。一連數次都是如此,大家就知道新出爐的定親王油鹽不進,似乎真除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再不管其他了,於是八爺這口熱灶才又漸漸冷了下來。

隻要避開了奪嫡相關烏七八糟的事兒,正常的公務又有什麼妨害呢?不過是忙一些和閒一些的區彆罷了,可不就是平靜的日子?雖不知道能維持幾個月,但也著實難得了。

不過奪嫡這個局,一旦入到其中就不是那麼容易脫身的了。就算是後世認為太太平平與世無爭的老五,也因為一個親王封號而纏上了一些麻煩,遇到了一些彈劾,更不要說比老五更加出挑的老八了。

夏天結束的時候,八爺收到了東正教傳教士約瑟夫的“完工報告”。經過一年的修繕,城外避暑園子裡的西洋水閘口和小樓已經修建完畢了。

說起來,今年夏天因為各家都在修院子,所以康熙並沒有領著人到暢春園去避暑,他去了避暑山莊和塞外。八爺跟著隨行了一個月,又在京城輪班監國了一個月——前麵說的有人找他說“小秘密”就是發生在監國期間——因此一直到秋天了,八爺才在“驗收”時見到了自家已經大變模樣的避暑園子。

傳教士使用了一組長達十五米的漢白玉雕刻的天鵝、鴿子和穿襦裙的少女作為整個園林的進水口。當通船口被封閉的時候,就有水流從天鵝的口中、少女手裡的水罐中、岩石雕成的瀑布口傾流而下,擊打起白色的湍急的水花,這些水流順著地勢往下,成為整座園子的活水來源。而當需要通航時,通過改變水閘的機關,就可以關閉雕刻上的出水,積蓄而起的水勢衝擊水下的齒輪,隻用水力就可以讓通船口處的鐵閘門緩緩升起,十分神奇。這座西洋水閘,無論是科學性還是藝術性都點滿了,加上用的好工好料,一直到三百年後都是為人所稱道的建築奇觀。

而在水閘兩頭,分彆立了一個拜占庭式的穹窿頂的小塔樓。這樣的小塔樓在水閘雕刻上方的小廣場上又重複了兩組,與同樣具有穹窿頂的西洋樓連成一個大大的半圓形,充滿了對稱的集合美感。西洋小樓裡除了設有待客間、澡堂、書房和三間客房外,還有一間小小的祈禱室。

“若是瑪利亞女士暫居於此,可以做禱告。”約瑟夫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完全不能掩蓋他的私心。

八爺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東正教傳教士沒頂住皇子的目光,隻能退後了一步。“還沒有把聖母像放進去,八爺當個展覽間也是可以的。”

“算你知道進退。”

約瑟夫謹慎謙退,八爺也投桃報李,給新園子開溫鍋宴的時候就很是誇獎了一番俄人的建築造詣,一時之間約瑟夫這個俄國來的傳教士也在京中顯貴中出了名。不少人家都找他設計襦裙少女的雕塑出水口了。約瑟夫有了出入高門大戶的入場券,後麵能否傳教就得看他本事了。畢竟,京城中如今還沒有朝廷認可的東正教堂呢,那些官場上生存的老爺們可是精明得很,各個看著上頭那位的意思。

不過約瑟夫這家夥就不是個正經傳教士,相比於從海洋上遠道而來的多少帶有點虔誠的耶穌會士,約瑟夫更像是個官僚。彆說是去比那些狂信徒了,他比圓滑的法蘭西傳教士們還要像個官僚。用直觀一點的話說,約瑟夫識時務、八麵玲瓏、長袖善舞、會拍馬屁。比起“上帝如何如何”,他更喜歡把金主掛在嘴邊,整天宣揚他的沙皇是如何英主,安靖公主又是如何待他和氣。

這種做派自然被康熙看在眼裡。畢竟皇帝對於另一個君主的故事,可比對什麼“誰家的《聖經》更正統”要感興趣得多。大約到了中秋前後,康熙就召見了約瑟夫,聽他講解北地的見聞和聖彼得堡的景觀。

一個單身前來的東正教徒,輕易就得到了皇帝和皇子的青睞,這對尊崇羅馬教廷的天主教傳教士們來說那可真是個壞消息。雖然大家都是信奉耶穌和上帝的,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異端比異教徒更可惡。天主教跟東正教的恩怨已經很久遠了,久遠到了已經逐漸消停互相王不見王的時候;如今天主教在歐洲最主要的敵人是已經如火如荼的新教。路德宗和加爾文宗才是“要亡我羅馬教廷”的“大惡人”,而守在俄國一隅的東正教嘛,反正也不太遇得上。沒有劇烈的利益衝突,自然關係就變得相對平和。

這就是當初耶穌會傳教士能跟東正教信仰的瑪利亞女爵士相處融洽的原因了。大家都是基督的信徒,在一個陌生的異教國家討生活的,不得抱團取暖?而瑪利亞女伯爵作為外國人中唯一躋身貴族圈層的,甚至一度有基督徒領頭人的架勢。

但是約瑟夫的崛起讓耶穌會傳教士們有了不安感,真正的東正教牧師來了,瑪利亞女伯爵和八親王不會拋棄他們吧?尤其糟糕的是,耶穌會士們自己也正處於一樁倒黴事之中。

大約前幾年起,就有一群多明我會的黑衣修士從南洋來到福建等地,多明我會和耶穌會同屬於擁護羅馬教廷的天主教教會,隻不過多明我會比已經漢化的耶穌會要激進許多。這些激進的傳教士發現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大清信徒一邊信著基督,一邊還祭天祭孔祭祖宗,直接就怒了。

“信徒怎麼可以搞異端崇拜?!”他們直接下令信徒們不許祭祖祭孔,不許在教堂懸掛牌匾,不許對著死人磕頭等等。然後,多明我會的這些家夥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捅了大簍子,還寫信給教皇告狀:“您看耶穌會這些人,在清朝傳教這麼多年,竟然放任教徒私底下巴拉巴拉,還好有我們及時發現了他們的問題,才能撥亂反正。”

耶穌會的徐日升、白晉、張誠等人得到消息,直接頭皮炸裂,有無數句大清粗口想罵。

TNND,我們在清朝宮廷裡如履薄冰地討好皇帝和貴族,從利瑪竇到現在一百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局麵,砸鍋的一來全都毀了!祖宗和孔子可以說是這片土地民族性格的根基所在,哪裡是外來人輕飄飄能動得了的。一開始大家進入這片土地的時候多艱難啊,是利瑪竇穿起了明朝的衣服,自稱“西儒”,主動去尊重當地人的祖先和孔子,才漸漸打開了局麵。後來者難道是不如多明我會虔誠嗎?還不是見識到了儒家文化的強勁博大,才妥協下來遵守“利瑪竇規矩”的。

事實也證明,利瑪竇的道路,是最適合傳教士在東方大國走的一條路。

而多明我會呢?剛落地沒兩天呢,就把大清從上到下得罪了個遍,他們自己被趕出去不要緊,連累了我們可如何是好?在清廷裡混得最成功的的白晉、張誠等人,也是思路最靈活、腦子最清楚的,當即決定跟多明我會那群蠢貨作出切割。都不用朝廷來讓他們表態,他們自己就寫了一封奏書。“尊重祖宗是一種良好的風俗,無論是誰家的宗教都是這樣子的。尊重孔子,那是尊師重道啊,是因為孔子品德、學問高尚才紀念他,紀念品德、學問高尚的先師,又跟宗教有什麼關係呢?我們耶穌會士一致認為祖宗和孔子沒什麼不好的,東南新來的那群人跟我們不是一派的,他們大大的壞,我們大大的好。”

這封奏書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認為他們說得好。也因為動作迅速,耶穌會士們逃過一劫,在不願意遵守“利瑪竇規矩”的傳教士們被大批遣送到澳門的時候得以留在京城,但他們好不容易說動了一半的第三座教堂是徹底沒戲了。

如今,北京城裡還是隻有兩座天主教堂:位於宣武門附近的南堂,和位於王府井的東堂。而原本因為傳教士們獻上瘧疾特效藥金雞納霜救了康熙而被禦賜的北堂則在這個時空被蝴蝶掉了,又因為多明我會的搞事,似乎在十年內都沒有重新提上日程的可能。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天主教在京城遭遇打擊的時候,東正教的狗東西也來搶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