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吾——合、吾——”
山間小道,齊整的口號聲響徹林間,一聽便知有走鏢的人經過。
這走鏢也是有講究的,鏢局的人亮出聲勢,沿途的匪徒也會賣麵子,不輕舉妄動。哪怕真要劫鏢,走鏢的人若實在比不過,給點過路錢一般也便罷了。
正值傍晚,天色昏暗,此地又離官道甚遠,杳無人煙。夜幕低垂之際,眼前所見皆是黑黢黢的一片,怎麼瞧都有些駭人。
車隊一眾老爺們中,混著一個年輕小姑娘,她穿著一身利落的紅褐色胡服,紮著高辮,正是淩家的幺女、淩霄。
她走在鏢車的一側,埋怨道:“父親,走官道不好麼?我們為什麼非要抄這條近道?”
淩父訕訕一笑,道:“沒辦法啊,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單主花了大價錢,要我們把東西送到範陽,留的日子又不多,若不抄近道,我們怎麼趕得及?”
淩霄警惕地握著她的長-槍,保持著昂首挺胸的姿態環顧四周,她說:“說實話,我們淩家的鏢局才多大?往日也就接接那些大鏢局看不上的、鄉裡鄉親跑腿送嫁的活,怎麼會有數額這麼大的單子找上我們?”
她說著,拍了拍被封得死死的鏢車,道:“古怪得很,我們還是得小心為上。”
淩霄話剛說完,她那吊兒郎當的大哥淩雲就湊了過來,他低下頭,神秘兮兮地跟小妹說:“阿妹呀,這你就不懂了吧,那天來給咱下定的人,我見過了,是個女的。”
“女的!花枝招展招搖得很……你懂了沒?”
淩霄不解,追問道:“什麼意思?我不懂。”
淩雲啐了一口,繼續道:“瞧那女子的打扮,不像好人家的,不是哪家大戶養的外室,就是哪裡的暗娼鴇頭。這種來路不乾淨的銀錢,大鏢局才不接,不然哪日被打將上來,豈不是自砸招牌?”
淩雲雖然渾,但是這話其實說得沒錯,不是為了掩人耳目,這樣的大單不可能隨意落在他們的頭上。
淩父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伸出大掌,“啪”地給了大兒子後腦勺一下,道:“你小妹才幾歲,跟她說什麼昏話?還不是你跟淩峰兩個娶不到媳婦的討債鬼……”
“還說淩峰呢!”淩雲捂著腦袋,委屈道:“淩峰都能出去跑私活掙錢,怎麼就我天天要跟著家裡混……”
“淩峰沒比你小兩歲,還要等你這個大哥辦好婚事才輪得到他,他能不著急?他能接到順路的單子,攢點老婆本,礙你這個大哥什麼事兒了?”
“要你有淩峰的本事,我也敢放你去自己走一走……”
一旁的淩霄挖挖耳朵,麵無表情。
父子爭執的鬨劇,在母親去世無人壓製後,她聽得耳朵都起繭。
車隊裡人不算多,除了淩家三個人,剩下幾個都是在淩家鏢局做了很多年事的雇工和鏢師,像老吳叔他們,在淩霄記憶起便一直在了。
風平浪靜,連樹梢上的鳥雀都無異樣,安靜得很,淩霄卻沒
有鬆懈下來的意思,手始終反握在槍柄上。
太安靜了。
安靜到異常詭異。
有淩霄的懂事對比,淩父更是對不爭氣的大兒子怎麼都看不順眼,他氣不打一處來,“瞧瞧、瞧瞧!你成日裡遊手好閒,連你小妹都比不上了!”
兩人眼瞅著就又要上演全武行,淩霄無奈地歎了口氣,剛要邁步上前去調停勸架,一陣驚呼忽地從她身後傳來。
淩霄眼皮突地一跳,她驀然轉身,正對上老吳叔放大的、震驚的瞳孔。
他大張著嘴巴,血從他的喉嚨眼兒裡湧了出來:“劫鏢、有人劫鏢——ˇ_[]ˇ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老吳叔緩緩向後栽倒,鮮血從他脖頸間洶湧迸出,像開了閘的水渠噴湧飛濺,霎那間半張臉已經被染紅了。
馬兒急促地鳴叫奔逃,車隊驟然被一夥人團團堵在了山間。正是一處山坳口,淩家人還來不及反應,數十個黑影已然從林後撲了過來,直要取他們的項上人頭。
——
春夜的風並不和煦,磨人得很。
冰冷的溪水加速了體內熱意的流逝,再睜眼時,薑錦的眉間已是一片清明。
她抬起眼眸,意外對上裴臨的眼睛,這才恍然發覺,自己被他抱在了懷裡,唯有一個腦袋、和攀在他肩膀上的胳膊露在水麵以上。
浮在水中漂浮不定,薑錦下意識勾手扶上了他的肩膀,複又鬆開。
她垂下濕漉漉的眼睫,聲音沙啞:“放……咳、放我下來,裴公子。”
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但是好在她終於清醒了。裴臨卻沒有依言鬆手,而是依舊穩穩地抱著她。
他儘量波瀾不驚地開口:“你被裴清妍算計了,現下想必還沒緩過勁來,江湖中人不必拘泥小節,再稍息片刻我便抱你上岸。”
薑錦沒有逞強,她能夠感受到自己心中還有餘燼在燒,她努力平複著呼吸,閉上眼,竟是仰麵把自己的腦袋也往水裡埋。
她知道自己被下了藥。
在那杯裴清妍親手倒的酒裡。
她並非不設防,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前世與她算是交好的裴清妍,原本打得竟是這個主意。
有些好笑。
薑錦閉上眼,把整張臉都沉了下去,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涼水,以平心口燒灼的燥熱。
裴臨低頭,便見薑錦的雙手緊攥成拳,沒有再要搭他肩的意思。
他不知藥性作用幾何,不知方才之事,她又記得多少、不記得多少……
莫說她了,裴臨甚至都分辨不清自己的內心,分辨不清他到底該不該希望她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