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剛才的薑錦熾熱得像一團隨時要炸開的火焰,那麼現在,她就像一塊驟然封凍的冰,極度清醒、極度理智。
縱然仍停留在他的懷中,卻讓他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見她眉梢幾乎都快凝了霜,裴臨一頓,開始抱著她往岸邊走。
他們從頭到腳都濕的徹底,一上岸就踩濕了整
塊草地。
裴臨緩緩將她放下。
薑錦腳下虛浮,卻還是儘力穩住,站定後莊重地朝他一揖,道:“多謝。”
腦海中存在的記憶影影綽綽,薑錦記得那杯酒,也記得耳畔獵獵作響的風聲和送她走的人路上悄悄談論的“替嫁”。
就連方才在盧府的經曆,她也是……
太多的疑問縈繞在薑錦的腦海,就像找不到頭緒的線團兒,越盤越亂,得好好坐下來靜下心理一理才可能理出答案。
可眼下,她一絲一毫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心裡隻剩下一個人、一個念頭。
——淩霄,她要去救淩霄。
身上還穿著那件滑稽好笑的嫁衣,嘴唇也已經凍得發白,極冷與極熱的交錯更是不好受。然而薑錦並不在乎,隻抬手捋了一把額前遮擋視線的濕發。
月色把她身上散發的潮意洇染成了薄薄的霧氣。不知何時,裴臨已經退開了兩步,就像是對她望而卻步似的。
他取下了掛在一旁樹上的乾爽外袍,走上前,不由分說地披在了薑錦的背上。
她在女子中算高挑,也並不纖弱,可是和他的外袍對比起來,卻還是顯得瘦削了許多,哪怕此時他也尚未弱冠。
這樣單薄的脊背,前世和今生,都是怎麼扛起重傷的他、把他帶回去的?
回憶越是細想越傷人。裴臨一陣恍惚,他攥緊了拳頭,複又鬆開,竭力語意平淡地開口道:“薑娘子先前有話,在下很是讚同。”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來時的馬就牽在不足半裡外,不怕冷的話,現在就可以驅馬出發。”
暫時想不明白的事情,薑錦將它們全數都拋在了腦後。和裴臨那點子事根本不足以讓她糾結,她幾乎立時就開始催促起他了。
“馬在哪兒?”
裴臨大步往前,薑錦緊隨其後。她原以為他隻是打算把馬留給她,沒曾想他果斷翻身上馬,又果斷地把手伸給了她,要她和他上來。
薑錦急到恨不得把自己化作離弦箭,是以她一點也沒有猶豫,搭著裴臨的手,踩著馬蹬子就上了馬。
馬兒打了個響鼻,帶著他們破風而行。薑錦被裴臨嚴絲合縫地攏在了身前,她輕扶著韁繩、手心微顫。
裴臨似乎感受到了,於是伸手疊在她的手背上,幫她拿穩韁繩、掌握方向。
薑錦被他的手冰得一激靈,匆匆回眸。
浸在水中多時,甚至還脫了件外袍,眼下被裹在風裡,他隻會比她更冷。可裴臨卻渾然不覺似的,目光依舊專注地直視著前方。
“出範陽往東,約莫三四裡,”他嗓音低沉:“我們方才便是在那裡。”
薑錦盤算著位置,心下了然。
她緊盯著前方,像是要用目光把夜幕戳出個洞來,攥著韁繩的手越發用力,已經不需要誰再來扶住她。
來得及的……一定來得及的……
馬跑得飛快,即使這樣,也依舊抵抗不了時間的流逝。
天邊漸漸出現了些微蒙的顏色。
薑錦循著前世的記憶,去尋那條河——那條差點吞沒了淩霄的河。
淩霄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的過去,她很堅強,並不脆弱。越是如此,薑錦越不敢想,能讓她險些就躍下湍急河流結束自己生命的事情,會有多麼慘痛。
她一定是在這附近遭遇了什麼變故,循著河,她要找到她。
想到這兒,薑錦的心跳得愈發急促。她眨掉被風逼出的眼淚,勒馬放緩了速度,大海撈針似的在河的沿岸開始搜尋。
不遠處的前方,一大波鳥雀乍然驚起,薑錦下意識與身後的裴臨對視一眼,彼此間沒有開口說話,卻極默契地一起放輕了動靜,悄然下馬。
薑錦指了指河的兩岸,裴臨明白她的意思,但在這天還未蒙蒙亮的時候,他卻也不放心她獨自去找人。
察覺到他的腳步聲跟在自己的身後,薑錦步伐一頓。
然而裴臨和她、和這件事情並沒有什麼牽連,她沒有資格強硬地要求他做什麼不做什麼,是以也隻能這樣。
她告訴自己,反正哪怕她一個人,這路也是要走完的。
越往前,空氣中甜腥的氣味愈發濃重,薑錦的眉頭扣得死緊,晦暗的山林中,她終於發現了異樣的地方。
就在鳥雀驚起的方向,陰影裡像是七零八落地散開了幾座木框木箱似的東西。薑錦快步向前,卻在看清了地上有什麼之後,驚愕地大退幾步。
她壓住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的驚呼,瞳孔緊縮、手心微顫。
裴臨亦跟了上來。
順著薑錦的視線,他看到了滿地狼藉……和大攤大攤凝固的血。
可連屍首都沒有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