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望軒不是傻子,自然也發現了是誰砸的他。他瞪圓了眼睛,伸著一根指頭遙遙指向裴臨,“你——”
裴臨抬起低垂的目光,淡淡看向他。
分明手中夾著的隻是一枚小石頭,並非什麼暗器兵刃,可是卻無端地散發出一股迫人的氣息。
他挑起了一邊眉梢,眼神冷淡而睥睨。可這樣的眼神他似乎都懶得多施舍給無名小卒,見崔望軒不再貼著薑錦了,他便沒再理會,轉身要走。
軍營裡就沒幾個好脾氣的人,裴臨舉動裡的挑釁意味,連薑錦都感受到了。
果然,她再一轉臉,便見崔望軒擼起袖子,眼看就要朝裴臨走的方向去。
出於一些好心——怕崔望軒被揍的好心,薑錦沒有猶豫,抬手攔下了他。
開玩笑,像崔望軒這兩下子,裴臨單手讓他三招都算欺負人。
這種時候鬨起來,到底不好看。
薑錦阻攔道:“崔副尉冷靜些,何必意氣用事?”
“他無端挑事在先,”崔望軒皺著眉說:“先前一見,還以為是多厲害的人,如今共事起來,不過爾爾。除卻架子大些,實在不知他厲害在何處了。”
薑錦沒有駁斥他的話,她隻是在心裡感歎,男人多的地方,麻煩可真多。
才啟程沒兩日,薑錦自覺到底要負起這支隊伍一半的責,是以繼續當她的和事佬,“好了,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談挑事?說起來他對我有意見的可能都還要大一些。”
她確實不知道裴臨方才的舉動是為何,但也沒深想,畢竟這位也不是什麼好脾氣,崔望軒又實在煩人,哪裡惹到了他也未必。
崔望軒鼻子出氣哼了一聲,繼而道:“他對你能有什麼意見,莫不是瞧你是女兒家,就像那趙公公似的,覺得和你一起共事不舒坦了?”
薑錦本也是隨口一扯,誰料崔望軒越說越來勁,把他自己都要說服了。
“對啊,我怎地就沒想到此節?他行事如此倨傲,少與旁人往來,一看就是個狗眼看人低的家夥,方才定是不爽你與我、與軍中之人相交,自己卻門庭冷落,故而發難!”
薑錦:……
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若不是她認識裴臨多年,隻怕信了。
她唇角微微一抽,沒忍住口吐實話,“這整個隊伍裡,會有人不爽彆人和你相交嗎?我看你過來找我時,大吳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崔望軒卻一時都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他長籲短歎著,本想再拍薑錦的肩——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挑,在這群漢子裡還是要矮一點,拍肩的動作著實順手。
最後還是把手攥成了拳頭,抵著自己的胸口,對薑錦說:“你放心,你是我兄弟,他若再為難你,你隻管和我說,我替你出頭。”
一句“謝謝,不必了”就堵在喉間,薑錦頓了頓,把這句話咽下去,轉而開始精準有效地敷衍道:“好好好,我會的我會的,你幫我去看看後麵那輛車,我怎
麼瞧著它的輪轂像是壞了。”
崔望軒一口攬下。
見他終於走了,薑錦長舒一口氣。
也不知這些男人都是吃錯了什麼藥,好在沒真的打起來。
風平浪靜地到了晚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運糧的車隊挑了平坦臨水的地界暫時紮營休息。
薑錦心疼她的俏俏跑了一天,再要到河邊舀水時都不舍得騎它,而是邁著自個兒兩條腿去。
河邊靜謐,半滿的月伴著稀稀拉拉的星子倒映其中,薑錦望著河麵,稍發了一會兒呆,手中忽然一空,那一對沉甸甸的水囊都被人接了過去。
她一抬頭,便見裴臨那張冷峻的臉。
棱角分明的輪廓上有水珠滑落,額前的頭發也有些潮濕,想來是剛到河邊掬了捧水濯麵。
大概就是在她剛剛發呆那會兒過來的。
薑錦微微一笑,伸手從他手中拿了一隻水囊抱回懷裡。
她說:“多謝。”
裴臨低頭,也輕笑了一聲。
哪怕是這樣的小事,她也隻喜歡旁人替她分擔,而非全替她搞定了。
忽然升起的細微心思,讓裴臨驀地腳步一頓。
她的一舉一動,總是可以牽動起太多的東西。
薑錦抬頭,見裴臨眉頭緊鎖,而不遠處的騾車旁,崔望軒又在扒著人講話。
她失笑,以為裴臨是看到崔望軒又開始煩躁了,故而道:“那姓崔的就那麼個人,話又多又密,哪句跑快了得罪了你也正常。”
聽到薑錦為崔望軒解釋,裴臨倒也心如止水。
麵對顧舟回,他尚覺得此人有前世淵源在,加之他確實一表人才,他才會瞻前顧後。
而像崔望軒這種,他隻是覺得他糾纏薑錦這件事情本身讓人煩心,而非真的覺得此人會有什麼威脅。
他還不配。
若薑錦真隻是個十六的小姑娘都也罷了,偏偏她並不是,所以崔望軒那些拙劣的、糾纏的手段和小心思連無用功都算不上。
裴臨斂了斂神色,道:“此人心性跳脫,非是能擔事的人選。”
薑錦“嗯”了一聲,笑眯眯地道:“那……你這是在我跟前給他上眼藥嗎,裴臨?”
眼下算是在軍中,所以她很自然地叫了他的名字,因為略帶有疑惑的意味,所以這兩個字的尾音是上揚的。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就像帶著小鉤子,猝不及防地給了他心口一下。
裴臨臉色微微有些僵硬,也不知是洗了冷水還是被風吹了的緣故。
他還沒有想好解釋這種過度關注的借口。
好在薑錦也沒打算聽,她隻是覺得好不容易逮著個調侃裴臨的機會,出於報複的心理,一定不能放過。
她臉上依舊有笑,甚至還愈演愈烈了,“你們男人最愛說,女人多的地方閒話多是非多。可依我看來啊,你們男人堆裡是非才多呢!”
她就這麼籠統的把他劃到了“你們男人”這一大
堆裡,裴臨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他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附和:“是啊。”
閒話了沒兩句,兩人便走回了營地所在。
天氣不冷,晚間寒氣卻不輕,薑錦打算燒些熱茶暖暖,她放下水囊,又要去接裴臨拿著的那隻。
他的腰間係著蹀躞帶,什麼玉佩荷包水囊丁零當啷都在上麵掛著。
這麼多累贅也沒影響他依舊身形如風,裴臨低下頭,去解那隻牛皮水囊,不曾想荷包的係帶一鬆,先跌落了下來。
薑錦下意識要去幫他拾起,卻發現裴臨也身形極快地俯下了身,兩人的腦門在半當中磕了個正著。
薑錦捂著額頭後退,視線卻沒離開。
她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發現了荷包裡跌出個熟悉的東西。
薑錦抬手,隔著衣料摸到了自己還掛在脖子上的那枚玉扣,驚道:“這……這東西,怎麼和我那玉扣是一樣的。”
裴臨慢條斯理地把那仿製品掖回荷包放好,他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解釋,末了怕她誤會,還是開了口。
“那日我們去造訪老玉匠,我順帶讓他仿製了一枚,以便日後我拿著再尋線索。”
薑錦不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裴臨話音很自然,仿佛她問出這樣的問題才是不可思議,“你之前既拜托了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未有線索,當然要繼續。”
薑錦不免咋舌。
她知道,裴臨一向是做十分也未必說一分的性子,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但她還是有些感歎,這樣的心思被他花在了自己身上。
薑錦踟躇了片刻,方才道:“我說過,什麼救命之恩,你做的早就夠一筆勾銷了,不必真的再為我的小事掛懷。”
裴臨眼神澄澈,看起來並無他意,他隻是道:“在下做自己的事情,其實已經與你無關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