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自除兵器,幾乎與舉手示降無異。
薑錦收了馬鞭,眼神落在那記侮辱性的紅痕之上,神情晦暗不明。
他以為他在做什麼?搖尾乞憐嗎?
掌心緊到發痛,薑錦用力斂去眸間撲朔的神色,冷然道:“好啊,我還真想聽一聽,你能解釋出個什麼花來。”
裴臨說:“我沒打算一直瞞你。若非中秋夜意外橫生……”
說著,他微微一滯,有些失神。
裴臨默了默,繼續道:“不,不是意外,是我怯懦不敢麵對,知你重活一世,不想與我再有交集,故而行此下策,想要等你我重新有了情誼,再緩和地告訴你這一切。”
薑錦靜靜聽完,戲謔的笑懸在眉梢,壓都壓不住。
“可真是好算計。”
薑錦笑了起來,她抬手,擦擦眼尾溢出的意義莫明的眼淚,對裴臨道:“不過,裴節度果然有些自知之明,我確實不想與你再有交集。”
她的神色驟然冷了下來,她說:“不止今生,縱然前世也是一樣的。”
裴臨呼吸一窒。
薑錦閉著眼睛,嘴角掛著倔強的笑,一字一頓的,像是說給自己聽:“等你回來,我們和離。”
哽了在心頭兩輩子的和離終於說出了口,薑錦的神色驀然鬆快下來。
她眼睫忽閃,繼續用平靜的語氣說戳心窩子的話。
“你以為是再續前緣,可我前世就想和你一拍兩散了。”
“那夜我躺在你身邊,你像個死人一樣,我不想連說和離這樣的事情都等不來回應。可誰知道呢,一閉眼,我卻再沒來得及說那句和離。”
輕快的語氣,可哪一字哪一句,不是錐心泣血之言?
心底隱痛一觸即發,未曾淡忘的前世記憶湧入腦海,裴臨深吸一口氣,卻無法說出一句能顯得不那麼單薄的話語。
她早把身後事早預備的井井有條,似乎唯一放心不下的淩霄也有了交代,他以為……至少她不是抱憾走的。
這樣的念頭,至少撐著他走過了最後那年。
可現在,他卻發現,她有遺憾。
而她的遺憾與他有關。
裴臨恍惚。
那時……他在做什麼呢?為什麼連枕邊人想要與他和離都不曾知曉?
是了,他總覺得時間還來得及。
看著裴臨眼底通紅卻一言不發的死相,薑錦彆開了眼。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淡然放下,可現在卻發現,她從來就是斤斤計較的人,她忘不掉他的疏離,忘不掉那些居高臨下的語氣。
隻是紅一紅眼圈,就算對不起了?
她心下升起熊熊的報複欲,隻想叫他更難受些,最好是把他的整顆心都摘出來踐到泥裡去。
薑錦仰起頭,薄紗似的月光籠在她的下頜與頸間,她看著月亮出神許久,而後一記前踢腿翻身下馬。
她牽著韁,上前兩步:“裴臨,你還記得嗎,你問過我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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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臨雙目緊闔,久久難言。
他知道她在說什麼。
這輩子被她救下、察覺她的重生和對他的抗拒以後,他問過她,是否隻要不是她所想的那個人,都可以?
裴臨驀地睜眼,薄唇邊是自嘲的淺笑:“你已經告訴過我答案了。”
並且……身體力行地踐行了這個答案。
無論是玩笑話裡送出的月亮,還是輕吻的回應,給的都不是他。
薑錦笑了笑,她漫無目的地甩了甩手上的馬鞭,輕描淡寫地道:“是啊,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裴臨,這些話你愛聽嗎?滿意嗎?”她嗤笑一聲:“若這就是你欺騙我想得到的結果,我如你所願。”
沒誰會比她更懂如何刺傷他。
裴臨眼眶發紅,笑容卻愈發深了。
這些話不從她口中親口說來,他總覺得還有轉圜的餘地。
不過……
“我不信。”
他啞聲說著,才邁動步伐,還未來得及向薑錦靠近,她便往後挪了幾步。
就像是在躲什麼洪水猛獸。
裴臨盯著她的鞋尖出神,聲音有些幾不可察的微顫:“薑錦,難道你敢承認,這一次的心動裡,沒有半點移情嗎?”
許久未喚她的姓名,他連喊她名字都有些遲滯。
“是,我承認,那又如何?”薑錦揚眉看他,“我注定是一個會為感情所牽絆的人,否則當初就不會在山上救你。”
“即使此時此刻,我仍舊稱得上對你留有感情,可那又如何?這份感情不足以讓我再做出點什麼,或者說,裴臨,如果不想讓在我心裡的這份感情變得太不堪……”
薑錦頓了頓,認真地望進裴臨的眼睛:“那就請你,離開我的麵前。”
她並不絕情,然而有情比無情,更讓裴臨難以招架。
想要讓無情之人回頭,無非就是讓她重新動心,可惜她對他有情,卻仍然堅定的不選擇他。
這又應該如何?剖開他的心讓她瞧一瞧嗎?
他啞著嗓子問薑錦:“你想要什麼?”
薑錦身上的怒意已然褪去,此時的她目光甚至稱得上和煦,隻是周身氣質依舊像化不開的堅冰。
“我隻想要一個真相,不過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給的。前世那麼多的隱瞞和欺騙,你一定有你認為非常篤信的道理,不會因為重生而改變。”
“隱瞞重生這件事情的本質和上輩子,你用為我好的理由將我蒙在鼓裡,沒有區彆。”
“所以我打算自己去找尋,我無需你的幫手,也請你離我遠一些。如果有朝一日,我們想要的東西有了衝突,我也不會相讓。”
她認真地道:“世人各半,另覓可耶。你瞧,前世我們不信邪,兩頭犟驢非要湊一處,果然最後撞得彼此頭破血流。”
該說的都說完了,薑錦輕輕呼出一口濁氣,道:“所以這一次,就這樣罷。”
恨也好愛也好,她沒有那麼多的力氣再去沾染。
天邊漸漸暗沉,月亮大半隱沒進陰翳的雲層,眼看就要下雨了,薑錦收回了目光,她轉身,正要翻身上馬,忽被身後之人抓住了衣袖。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得見他說:
“至少……給我一次補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