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班昭如此憂慮,實在是鄧綏這一波操作與前人類似。
和帝即位,竇憲為車騎將軍,北征匈奴,回來後功封大將軍。將軍,位比三公,第一大將軍,次驃騎將軍,次車騎將軍,次衛將軍。
當年的記憶還沒有散去,竇氏的事跡依然曆曆在目。眾人恐怕曆史重演,鄧氏成為下一個張揚跋扈的竇氏。
鄧綏愚鈍嗎?不,鄧綏既聰明,又有大智慧,但她還是這樣做了。
鄧綏詢問:“大家,朕當如何?”
班昭回道:“陛下應當約束母族,任人唯賢,廣施仁義。”
鄧綏聞言一頓,隨後臉上露出笑容,與班昭攜手坐下:“大家所言真乃苦口良藥,朕受教了。大家猶如朕之汲黯,以後朕若有差池,還望大家極言直諫。”
班昭連忙推辭:“汲黯守節死義,我年老德薄,怎麼能與他相比?”鄧綏聞言笑而不語。
為人君主身邊要有不同的聲音,這樣貴臣不得壅蔽,下情可以上達。
班昭接了和帝續《漢書》的任務,至今尚未完成,見鄧綏采納自己的意見,現下又無事,便告辭回去繼續編書。
鄧綏回頭看了眼正在玩耍的劉隆,劉隆此時也覺得尷尬極了,隻好回神假裝玩耍。
誅竇家,是竇太後的養子漢和帝做的。
論理,將來要對鄧氏出手的人必定是劉隆。
鄧綏笑了笑,一點都不在意劉隆在身前,派人傳召司隸校尉和河南尹,請他們對鄧氏嚴加看管。
鄧騭言行恭謹,對族人嚴加管家。他在時,鄧氏無人該違法亂紀,但鄧騭如今出征在外,鄧悝年輕,資曆淺薄,難免家中之人有作奸犯科以身試法者。
鄧氏出自南陽新野,有一部分族人移居雒陽。河南尹郡治雒陽,是治理雒陽的上司官員。河南郡又是司隸校尉監察的京畿七郡之一,因此司隸校尉也有監管鄧氏族人的職責。
鄧綏伏案看書,劉隆解開九連環,又安靜地觀察這白玉九連環是怎麼製成的。
有人過來通稟說,司隸校尉和河南尹到了。鄧綏命人請來,二人拜過之後,又聽皇太後說:“這是聖上,你們也來拜見。”鄧綏也跟著用了聖上這個稱呼稱呼劉隆。
這兩人看到鄧綏身側有個嬰孩,正低頭玩,看不清麵容,猜測是皇帝,又怕冒然拜錯,故躊躇一下,隻拜了皇太後。
“下臣參見聖上。”兩人行禮。
劉隆抬起頭,動了動腳,剛才他是跪坐,但沒一會兒就換了姿勢。
“免禮。”劉隆說道。
兩位大臣聽到劉隆竟然真的回話,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回過神來忙謝恩坐下。
“朕遍觀前代外戚賓客,假借威權,作奸犯科,包攬詞訟,欺淩百姓。車騎將軍雖恭敬有加,但鄧氏一族族人眾多,又有姻親賓客,賢與不肖混雜。你二人宜嚴加約束,勿使違法之人逍遙法外。若有人違法,不可隱匿,按律嚴辦。”
鄧綏的語氣不疾不徐,但卻十分有力,堅定的語氣仿佛能瞧見她那顆堅定的心。
劉隆抬頭看向鄧綏,鄧綏察覺到他的目光,低頭莞爾一笑,伸手摸摸他的頭發。
司隸校尉和河南尹朗聲道:“下臣謹遵陛口諭。”不管皇太後是故作姿態,還是真心實意,有了這話,他們對鄧氏宗族嚴加監管定了。
說完事情,鄧綏讓二人退下,又將詔令發給南陽太守。南陽是鄧氏的族地所在,尚有鄧氏族人在那裡生活。
此時大約到了正午,鄧綏問劉隆道:“隆兒留下與我一起吃飯。”宮中諸事節儉,作為宮中最尊貴的人,皇太後的份例隻有一葷一素一飯。
劉隆的則是一碗蛋羹,一碗瘦肉米粥,一碟青菜,還有一小碗羊奶。劉隆將近一歲時就不樂意吃奶了,但他喝羊奶。
飯菜端上來後,劉隆不用人伺候,自己拿著筷子勺子歡快地吃起來,看得鄧綏胃口大開也多用一碗飯。
飯後,鄧綏笑問劉隆道:“隆兒,你願不願意每天來母後這裡?”
劉隆想也不想道:“要。”
鄧綏俯身,摸了摸劉隆的腦袋,說道:“那隆兒每天上午過來。”皇帝聰慧,讓鄧綏起了愛才的心思,不顧他年幼,便想著帶在身邊耳濡目染,培養一二。
今日見他在身邊不吵不鬨,鄧綏更加堅定了心思。古有甘羅十二歲拜相,想必甘羅幼年時也如隆兒這番聰慧。
鄧綏又留劉隆說了一會子話,才讓江平抱劉隆回去午睡。劉隆確實也困了趴在江平的懷中在短短的幾步路上就睡著了。
“小沒良心的。”江平在心裡笑罵一聲,將劉隆放到榻上,坐在一旁為他打扇。午後天氣最熱,一留神就會出一身汗。
一個時辰後,劉隆醒來,滿血複活,神清氣爽。江平問他,在皇太後宮中做了什麼,劉隆將事情說了。
江平聽完,深吸一口氣,將一些不合時宜的話語咽下去,叮囑道:“到了皇太後宮裡不許胡鬨,不要亂說話。”
江平照料過小孩,這個年紀的小孩對什麼都充滿好奇,也會學話,但還不能明辨是非,避凶趨吉。他萬一說了什麼話,讓皇太後聽見,怕是對兩人都不好。
江平心中更是告誡自己,這幾年一定要謹言慎行,免得給皇帝帶來無妄之災。
“陛下……以後要叫你聖上,彆人叫聖上就是叫你,聖上你知道嗎?”江平道。
劉隆抬眼看江平,臉上露出鄙視的神色:“我不是三歲小孩。”
江平聞言頓時笑起來:“聖上是一歲的小孩呢。”
“哼。”劉隆冷哼一聲扭過頭,雞娃的時候想著人家是三歲,現在又說人家是一歲。大人哦,真是喜怒無常。
“聖上,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江平眉頭一挑,笑著將劉隆的肩膀轉過來,開始和他講前漢的故事來。
江平最近私下裡在看《漢書》,皇太後喜歡《漢書》,曹大家又再續《漢書》,宮中不少寺人和宮人都在讀《漢書》。
前殿的舅甥和煦歡樂,後殿的鄧綏招來鄭眾和蔡倫商議事情。
太尉徐防和司空尹勤對皇太後優待母家頗為不滿,若他們的地位低些倒還罷了,但這兩人位居三公,若不能處理,恐有損她的威嚴,以至於母子二人受大臣輕視。
“朕欲罷徐防和尹勤職,大長秋和尚方令有何高見?”鄧綏開門見山,直接了當。
鄭眾聞言,低頭沉思,道:“徐公為政勤勉,又在儒生中頗有名聲,怕不好罷免。尹公德行高妙,亦無錯處。此二公若無故罷免,恐有損陛下聲名。”
聽到這話,蔡倫飛快朝鄭眾看了一眼,沒想到鄭侯竟然願意保這二人,難道……
蔡倫心緒浮動,聽到鄭眾的下一句話,頓時整個人仿佛被口水噎了一下。
“倒是前朝元帝時,上天屢降災異,丞相於定國難以自安,引咎辭職,罷官歸鄉。”
鄭眾想了半響,才從腦海中扒出一條相關的計策來。
蔡倫心道,還是那個擅長智謀的鄭侯,自己果然還有得學。仔細一想,鄭眾提出的決策確實有可取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