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察覺母親的疑惑,莞爾一笑,給母親蓋上薄被,安慰道:“隆兒是我養大的兒L子,他什麼性子我知道。我百年後,看在鄧氏勤勉的份上,他會厚待鄧氏的。”
陰驪珠將信將疑,摸摸胸口,歎道:“我老了,閉眼之前合族興盛,得過一日是一日。”
鄧綏笑著安撫她:“阿母說什麼話,我這就叫太醫令過來給你看病。”陰驪珠欲言又止,鄧綏朝陰驪珠點頭給她安慰和鼓勵。
太醫令並鄧騭夫婦等人都進來了。太醫令敘禮後給陰驪珠診脈,診完左手,又看右手,半響,才笑道:“新野君的病不打緊,待我開上幾副藥。”
鄧騭送太醫令離開,太醫令出了房門就變了臉色,鄧騭的心陡然提起來。鄧氏的族醫說母親不好,鄧騭轉而寄希望於太醫令。
太醫令緩緩衝鄧騭搖搖頭,低聲道:“新野君上了年紀,我開幾副藥緩解下新野君的病痛,隻是……新野君畢竟上了年紀。”
太醫令這番話詞打破了鄧騭的希冀,他垂下眼,抬手讓身邊的人帶太醫令下去開藥。
生老病死是人過不去的坎。
鄧騭仍然接受不了母親病入膏肓,父親鄧訓去得早,是母親拉扯他們長大。
祖父鄧禹有十三個兒L子,阿父鄧訓排行第六,生前南征北戰確實積累了功績,可是人走茶涼。他走後,鄧訓這一支就慢慢衰落。
阿母勉力支撐他們這一房,先讓他入竇將軍幕府,又將十六歲的妹妹送入皇宮為妃。妹妹的神奇際遇,讓鄧訓一房翻身成為鄧氏宗族的主導。
鄧騭眼圈泛紅,站在無人處悲慟難抑。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腳步聲,轉身看到妻子扶著妹妹而來。
鄧騭行禮後,問:“陛下,阿母怎麼樣了?”
鄧綏是見鄧騭和太醫令一起出去的,看見鄧騭這般的神色,還有什麼不懂的。她勉強笑道:“阿母精力不濟,先睡下了。”
寇容道:“陛下,君姑還留著你原先的院子。你從宮中來,想必是累了,先歇息一下。”
鄧綏麵露遲疑之色,對母親的敬愛拉她留下來,朝中的事務去催她趕快走。
寇容見鄧綏為難,轉頭求助似的看向鄧騭。鄧騭頓了頓道:“阿母大約一個時辰後醒來,想必阿母醒來看到陛下一定會很高興。”
鄧綏下定決心道:“我回去陪阿母。”
鄧騭道:“陛下請。臣去告訴族人今日不必來拜見陛下。”鄧綏頷首,放緩腳步回到院子,陪著睡去的阿母。
寇容和鄧騭一道出了院子。寇容一邊走一邊道:“族裡的妯娌嬸娘都盼著見陛下一麵,現在他們白歡喜了一場。”
鄧騭的腳步一頓,歎了一口氣,不說話。
寇容不滿道:“你歎什麼氣,那些妯娌嬸娘是我打發,又不是你打發,你焦慮什麼?”
鄧騭轉頭看著妻子明媚的臉龐,實在不好將內心的擔憂說出來。寇容見狀逼問道:“快說,彆欲言又止,
讓人想來想去忒沒意思。”
鄧騭這才道:“若阿母百年,我們兄弟皆……皆要……”守孝。
⑽本作者星輝映川提醒您《[東漢]我有母後》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這是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兩漢舉孝廉,“孝”成為評價一個人最重要的的標準。
寇容聽了,倒吸一口涼氣,語無倫次道:“這……這……這該如何是好……”
鄧氏與皇太後相互依存。新野君薨逝,那麼鄧氏幾乎全部在職者都要回鄉守孝,鄧綏就等於斷了一臂。
寇容試探道:“朝堂上的事情是陛下說了算。”
鄧騭搖搖頭,歎道:“我們兄弟聽陛下的。”寇容一頓道:“你們兄弟對陛下真好。”
鄧騭聽了寇容的話心中苦笑,他們兄弟之所以聽陛下的不是因為對陛下好,而是因為陛下比他們更聰明更具有遠見。
鄧綏守在陰驪珠身邊,屋內靜悄悄地,隻有陰驪珠略帶急促的呼吸聲。這個聲音給了鄧氏慰藉。
她用眼睛細細描摹著母親的臉龐,蠟黃的肌膚,一道道皺紋,記憶中白皙的臉上生出了不少褐色的斑點……
鄧綏突然覺得母親很陌生,與印象中相去甚遠。原來,母親在她不知不覺中老了,而她對母親的記憶依然停留在母親為家中兄弟姊妹操勞的情景。
鄧綏恍惚覺得有人偷走了母親的時光,是誰?鄧綏想著想著,突然抿緊嘴唇,眼睛慢慢紅了。
時光仿佛凝固下來,隻留下鄧綏和睡著的陰驪珠。
不知過了多久,陰驪珠顫抖的睫毛打破了此刻的寧靜。“一娘,你還沒走?”陰驪珠略帶沙啞的話帶回了鄧綏的心神。
鄧綏回過神來,笑道:“我等阿母醒來。”
陰驪珠這些日子躺在床上,總是回想從前的日子,她對這些子女問心無愧,唯獨對不起一娘。
陰驪珠讓鄧綏扶她起來,伸手撫摸著鄧綏的臉,道:“做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一娘的容貌不比當年光烈皇後差,你進宮不僅是族中的主意,也是我的意思。”
“你的幾位兄弟都不像你阿父那樣文韜武略,若沒什麼特彆的際遇,就會像其他的鄧氏子弟那樣泯然眾人。”陰驪珠剖開自己的內心,說著苦笑起來。
鄧綏打斷陰驪珠的話,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阿母,你可知道坐在禦座俯視朝臣的那種感覺嗎?”
“巍峨高聳的宮殿,肅穆莊嚴的氛圍,殿下的百官臣僚聞我喜則喜,聞我怒則怒。若沒有進宮,恐怕我這一生也無法看到這樣的景致。”
聽到鄧綏的描述,陰驪珠反而感到了孤寂和蒼涼,沒有人商量,沒有人依賴,沒有人交心……
於是,陰驪珠問:“一娘,你難道不孤獨嗎?”
鄧綏聽到這話,臉上露出詫異之色,隨後笑起來:“不。阿母,我很好。”
看到鄧綏臉上絲毫不作假的表情,陰驪珠才將心放下。鄧綏又與陰驪珠說了幾句話,道彆離去,說次日再來看她。
聽到這話,陰驪珠的臉上瞬間露出開心的表情,鄧
綏也跟著高興起來。
鄧綏出了鄧氏大門,九月的日光穿透車簾照進來,明燦燦的。陰驪珠的話終究在鄧綏的心裡留下了痕跡。
時光送阿母老去,也徹底改變了鄧綏。
她不是那個躲在父母雙翼下的女孩,早已變成了一棵蔭蔽大漢的大樹。
在她的眼中,阿母的時光被偷走了。
在阿母的眼中,她的時光何嘗不是也被偷走了?
車架回到宮殿,天空澄澈就像在水裡洗過一樣,天邊飄著幾朵薄紗似的白雲,正中央掛著白日。
青灰色的道路在腳下蔓延開來,消失在重重的宮殿中。自己的路終究要自己走。
劉隆得知母後探望新野君歸來,忙過去詢問新野君的病情。劉隆與新野君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與這位新野君也沒什麼交情與感情。
但新野君是母後的母親呀!
劉隆正笨拙地安慰鄧綏,有黃門侍郎匆匆拿來四本奏表過來。鄧綏忙道:“這是誰遞上來的奏表?”
黃門侍郎恭敬道:“是上蔡侯、葉侯、西平侯和西華侯上的折子。”
劉隆聞言,心中一鬆,他還以為是郡國哪裡又發生什麼自然災害呢。黃門侍郎口中的四人是鄧騭四兄弟。這四兄弟上奏表怕是為了新野君的事情。
劉隆看向鄧綏,鄧綏接過奏表一一看過,神思恍惚,想了半響,道:“大將軍是國之柱石,西平侯乃陛下師傅,葉侯守衛宮廷,皆有重任,不能輕離。西華侯年少孝順,且阿母尤愛他,聽西華侯奏表,讓他還第侍奉母親膝前。”
黃門侍郎領命退下,將皇太後的旨意傳達給四人,三位兄長依舊當值,最小的鄧閶回家奉養母親。
鄧綏果然第一日又去探望母親,新野君的病情毫不見好轉,反而慢慢加重,從開始見到來人還能說上幾句話,到現在人來了隻掀開眼皮子看一眼,沒有力氣說話了。
鄧綏身為皇太後,連日出入鄧氏宅邸,有些大臣忍不住,紛紛上書勸道,君臣有彆,陛下千金之軀不能入危堂。
一時間,原本頗為平靜的朝堂竟然出現了漣漪。
劉隆盤腿坐在榻上,雙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麼。江平在一邊小聲問:“聖上,你在擔憂什麼?”
劉隆抬頭看了一眼江平,同樣小聲道:“若新野君薨逝,大將軍等人都要回去丁憂。”
江平不以為意:“陛下肯定不允許,宮中京師的宿衛都是大將軍兄弟在管。聖上,你不要擔心,陛下肯定不會讓他們辭職的。”
劉隆卻不這麼看,鄧氏太謹慎了。
江平被劉隆傳染了憂慮,急得不知是好,問道:“那要怎麼辦?”
劉隆按著桌案站起來,道:“不怎麼辦,日子總要過下去的。咱們出去轉轉。”
劉隆人小年紀小,活動的範圍也小。不過身為皇帝,這宮中他可以去任何地方。
江平吩咐道:“我讓人準備羊車。”
劉隆搖頭道:“不用,隨便轉轉。
”
往日這個時候,劉隆都跟在鄧綏身邊聽政,現在鄧綏去了鄧氏,他如今沒有安排,就出來隨意走走。
劉隆居住的宮殿靠近前朝,再往前走就是朝廷大臣辦公的地方。劉隆不想閒逛的自己被大臣看到,這樣忒沒尊嚴了些。
於是,他就往北走,也是皇帝寢宮區走去。江平在劉隆身側給他講各種宮殿的名字,許多宮殿都封了門,上麵的紅漆剝落,頗顯破舊。
江平解釋道:“宮中力行節儉,修繕宮殿的錢削減了很多,再加上宮殿沒人氣,自然敗落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