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1 / 2)

次日一早,劉隆醒來一眼看見笑盈盈的江平頗有些尷尬。江平為他整好衣裳,笑說:“聖上走吧。”

“嗯。”劉隆瞥了江平一眼沒發現彆樣的神情,趕忙彆過頭,心虛不已。

江平看到小皇帝的行為,心中一笑,問他:“聖上,上午喝什麼飲子?烏梅湯還是薄荷蜂蜜水?”

東漢自從有了自己製造的石蜜,從皇宮到世家大族的飲食甜度直線上升,烏梅湯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石蜜獨特的甜味與烏梅的酸恰到好處地融合到一起,再添加山楂、甘草和陳皮,使烏梅湯的口味更加豐富和具有層次感。

剛一問世,就受到男女老少的喜歡。

劉隆心中納悶,大漢烏梅湯口味不如現代罐裝的柔和,還微微有一絲澀味。然而,很多人喜歡,包括母後和他的那些伴讀們。

“白水。”劉隆回過神來說。小孩子不能多喝含糖飲料的教訓深入骨髓。

“中午吃什麼?炙羊肉?”江平緊接著又問。

劉隆說:“炙羊肉配薄荷葉。”烤肉吃多了上火,配上薄荷能去火,堪稱絕配。

一大一小一來一回的對話,讓劉隆不知不覺消除了尷尬,兩人的關係比以前更加融洽。

來到學堂,劉隆坐下來,就看到陰泰提著小銀壺,正在自斟自酌,模仿著大人喝酒愜意的表情,喝一口咂摸一口。

“好想揍他一頓啊!”耿曄說出劉隆心中的想法。

劉隆聽後,轉頭問道:“你不是也有份例?”

耿曄聽後訕訕一笑:“我的月初就喝完了。”

劉隆更奇怪了,陰泰嘴裡手裡都留不住好東西,怎麼會還有烏梅湯的份例。

“他掏錢找太官買的。”耿曄看到皇帝疑惑的表情,解釋道。

“耿曄,你少胡說,這是我托太官從上林苑買的。上林苑產的瓜果魚蝦糧食除了供應宮中,剩下的都可以賣。”陰泰聽到後辯駁道。

耿曄撓撓頭,道:“這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陰泰心中暗罵耿曄這個榆木腦袋。若皇帝真以為太官賣主子的份例,那就壞了。

這涉及到宮中貪腐,按照皇帝和皇太後的性子,即使不追查,也會惡了太官令。

宮裡唯有兩個部門能對外銷售東西,一個是尚方局,拳頭產品就是紙張和紙製品。一個是上林苑,上林苑售賣瓜果的傳統由來已久,賣石蜜什麼更不在話下。

劉隆聽了陰泰的解釋點頭,提醒說:“烏梅湯裡石蜜太多,容易蛀牙,喝多了不好。”

皇帝的話總要聽,陰泰收起小壺,讓寺人帶下去。今天的課本是馬師傅和許師傅來,然而馬融沒來,由鄧弘代課。他解釋說,馬師傅家中有事,過幾日再來。

劉隆沒有在意,他這幾位師傅都是博學之人,哪個教他們都綽綽有餘。馬融家世豐豪,又是帝師,誰也為難不了他。

中午,幾人對一道薄荷炙羊肉讚口不絕,

稱又清爽又美味。太官百年不變的菜色終於又上新了,可喜可賀。

下午下學,劉隆回到後殿做功課學習聽政。暮色四合,他被趕回前殿睡覺。

後殿隻剩下鄧綏、曹豐生還有馬秋練二人在燭光下處理政務。曹豐生輕輕走到馬秋練身邊,拍拍她肩膀,以目示意讓她回去休息。今晚是曹豐生當值。

馬秋練仿佛被嚇著一般,驀地抬起頭,發現是曹豐生,這才鬆了一口氣,微微頷首。曹豐生莞爾一笑,彎腰將馬秋練桌案上的奏表搬走。

馬秋練低聲道了謝,隻見曹豐生又朝她溫和地笑笑。她出了殿門,仲夏的風迎麵吹來,帶著夏蟲的呱噪。

馬秋練轉過後殿,來到後麵圍房,回頭瞥了一眼,隻見銀月當空,玉宇無塵,白日巍峨壯美的大殿此刻顯得安詳而寧謐。

宮女提著食盒過來,將裡麵粥食菜羹擺上。馬秋練最近幾日心中有事,沒有胃口,就讓小宮女把飯菜撤下去。

小宮女覷了馬秋練的神色,勸了一回,馬秋練仍然說沒有胃口,堅持讓小宮女把飯菜撤下。

“女史,你是不是因為苦夏,所以才沒有胃口?我去給女史煮個清淡開胃的湯,女史好歹墊墊肚子。”小宮女又勸道。

馬秋練的眉頭微微蹙起,想要反駁,但看到小宮女一臉關切的樣子,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道:“今日累了,我想早些休息。明日早上,做個……做個清淡爽口的湯。”

小宮女聽完,臉上露出笑容道:“哎,我明兒一早起來就給女史做。”

小宮女走後,馬秋練洗漱完,睜著眼睛躺到榻上,輾轉反側。

屋頂是繪著連弧紋的藻井,窗戶上糊了一層窗紗,月光漫過窗紗流淌進來,把屋內照得仿佛同白晝一般。

馬秋練一直躺著難以入眠,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蟲鳴聲,夏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聽到了曹豐生輕微地開門聲。

她翻來覆去,心中煩躁,索性起身,坐在窗戶前觀月。

此時,馬秋練的肚子饑腸轆轆,但她卻沒有一點食欲。那銀色圓月清清冷冷地看著她,緩緩沉下,衝她告彆。

馬秋練一夜未睡,聽到曹豐生起來洗漱,也跟著洗漱吃飯,兩人幾乎是同一時刻出門。

淡淡的晨光灑在大地上,馬秋練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和曹豐生打招呼。

曹豐生驚訝問道:“阿練,你怎麼還是這身打扮?今日輪到你回家了。”

馬秋練恍然回神,想了一下,道:“我今日不回去了,曹女史你回去嗎?”

曹豐生新得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孫女,愛逾一切,聞言猶豫不決。馬秋練見狀勸她,曹豐終於拿定主意要回去探望孫女,臨走之前再二向馬秋練道謝。

馬秋練目送曹豐生的背影離去,怔了一會兒,然後來到後殿,繼續為皇太後揀選奏章,然後送到皇太後身前。

鄧綏抬頭發現馬秋練布滿血絲的眼睛,驚問:“秋練,你的眼睛怎麼這麼紅,是不是有什麼事擱在心裡?”

一句關切的話語瞬間讓壓抑的馬秋練潰不成軍,眼淚簌簌地往下流。

馬秋練一邊擦眼淚,一邊勉強微笑:“陛下,我沒事,我沒事,就是控製不住淚水。”

這怎麼看怎麼有事啊!

侯在一旁的陸離想要上前,鄧綏打手勢讓她帶人出去,屋內隻剩下鄧綏和泣不成聲的馬秋練。

鄧綏直起身子,隔著桌案將馬秋練抱在肩頭,拍著她的後背安慰她說:“好孩子,你怎麼了?沒事了,沒事了,有什麼難處和事情你給我說。”

馬秋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的淚水將脂粉衝散,留下道道淚痕。

維持著這個彆扭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馬秋練才漸漸止住哭聲,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陛下,對不起,我失態了。”

鄧綏放開馬秋練,示意她來身邊坐在,並遞給她一方手帕,溫和地問她:“擦擦淚,慢慢說。”

馬秋練接過來,擦拭泣淚,抽抽噎噎說:“半個月前,我回家、知道和我定親的未婚夫因病去世了。”

鄧綏點點頭,一雙溫和清透的眼睛注視著馬秋練,認真聆聽。

“這是我九歲時,阿父為我訂的婚事,預備在十五歲結婚。但後來我進宮當女史,推到了明年……”馬秋練此時將羞澀放到一邊,隻想向彆人傾訴。

“可是他二十多天前去世了,他父母怨恨我,說、若非訂了我,說不定他已經留下子嗣,不至於現在沒有一個子息留下。阿母與他們爭吵,結了仇斷了親。”

鄧綏點頭,安慰她道:“你阿父是帝師,你是我身邊的女史,與旁人結仇怕什麼?不用怕。”

馬秋練:“那人的阿母是我族姑。”

鄧綏一臉輕鬆笑道:“此等是非不分之人何必在意她。日久見人心,她心不好,斷了親反而是好事。”

馬秋練心中一寬,又說:“因我之故連累阿父阿母受辱,實在不孝。”

鄧綏搖搖頭:“為人父母,總希望子女過得好。”鄧綏說完,上下端詳起馬秋練,小姑娘生得嫻雅文靜,氣質高華,正值青春年華。

“我總覺時間過得慢,沒想到你已經十九歲了,風華正茂。因為我的疏忽忘了你的終身大事,實在有愧於你。”

馬秋練連忙搖頭,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在陛下身邊過得很充實和滿足。”

鄧綏道:“你與你那前頭訂婚的那人見過麵嗎?”

馬秋練道:“阿父管家嚴,隻見過一麵。”

鄧綏笑起來:“你不必對他愧疚,世家子弟蓄婢納妾為常事,他自己生不出孩子和你有什麼關係。且放寬心,你跟了我四五年,我必為你選上一門好親事。”

馬秋練說:“阿父準備給我重訂一門親事。可是……可是……”

鄧綏沒有催促馬秋練,靜靜地等待她組織語言。馬秋練覺得心中憤懣,似有千言萬語,但沒有一句能夠準備表達內心的情感。

她低頭發現擱在筆山上的毛筆,一向伶俐的人竟然

有些語無倫次,激動道:“我覺得我就像毛筆,寫字拿起,休息放下,閒置放入筆筒,臟了用水洗,可是我知道我不是毛筆,不是毛筆。”

“我喜歡讀書,比堂兄弟讀得好,阿父說,諸侄七人,不如一女。可是,外麵人都傳堂兄文名,他入了二公幕府。我比他還好!我比他還好……前頭那人的阿父聽到我的才名,遣人求親……”

“我……我知道後很難受……”

馬秋練忍不住又啜泣起來,經曆過風風雨雨的鄧綏明白了馬秋練的意思,伸手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發。

馬秋練的困境,她曾經也遇到過,後來呢……

潛龍慎勿用。

十一二歲的她一麵學習女工,一麵和阿父討論朝事。

馬秋練繼續說:“阿母才華不遜阿父,常常駁得阿父啞口無言……阿父是經學大家,阿母……阿母隻是馬女君。阿母說,閨中女子柔順則無憂。”

鄧綏默然,“閨中女子柔順則無憂”這話不禁讓鄧綏聯想到自身。

她在成為皇太後之前的日子,既用儒生的要求規範自己,又用閨閣女子的典範要求自己。

“你以後想過什麼日子?”鄧綏凝視著馬秋練的眼睛。

“我不知道。”馬秋練哭得眼睛通紅,哽咽道。

看到馬秋練憔悴可憐的樣子,鄧綏說:“你需要休息。這樣吧,我下一道申飭鄧氏宗族的詔令,你替我傳旨,送到新野陰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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