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春季會議的五條覺回到五條家時已經是下午。
逐漸西斜的陽光透過竹籬,在古老的八角形的石燈上投下糾纏的影子,然後這些影子融合進晃動的樹影中,一直延伸至門戶洞開的和室裡。
畫著一些不明圖案的白紙,和揉皺紙團亂七八糟的散落在榻榻米上,還有幾本大小不一的泛黃書籍,也被人隨手丟在地上。
而那個盤腿坐在一片淩亂的白發男人,正抱臂捏著自己的下巴,對著那張擺放在麵前的白紙擰眉思索著什麼。
趴在障子門邊睡覺的小白動了動耳朵,然後倏地一下睜開眼睛,從地上站起來,對著朝這邊走過來的五條覺瘋狂搖尾巴。
路過門邊的五條覺隨手揉了一把狗頭,在小白用鼻子拱她拎在手中的袋子時,用手指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它的腦袋。
“你不能吃。”
“汪!”
“狗狗吃巧克力會死的哦,你想死嗎?”
“嗚。”不知道是聽懂了會死,還是聽出了主人語氣中的拒絕,喉嚨裡發出可憐聲音的小白,壓低耳朵原地趴下了。
“我早就想問了。”目光還盯著白紙的五條悟,此時頭也不抬地說,“你到底怎麼跟它交流的啊?”
五條覺不在家,小白就一直跟著他,趕都趕不走。一關起來就嗚嗚咽咽的哀嚎,雖然算不上心軟吧,但沒必要連一條狗都欺負。
不是沒試過像覺那樣命令它,但除了最簡單的坐臥指令之外,其他不管說什麼,它都隻會歪著腦袋看著他,一副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的無辜模樣。
“啊?”五條覺看了看五條悟,又扭頭看看垂頭喪氣的趴在地板上的小白,“它是不是又裝傻了?”
聞言,五條悟不禁抬起頭來:“裝傻?”
“你彆看它的品種是有名的雪橇三傻之一,但這家夥其實還挺聰明的,最有利的證據就是,它會欺負生人。”
五條悟意識到什麼,看向那隻臥在地上的大白狗,語氣微妙地說:“欺負生人的意思是?”
五條覺笑眯眯地豎起一根食指:“就是在不熟悉的人麵前假裝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然後騙吃騙喝騙人陪自己玩。對吧小白?”
不完全明白主人在說什麼,但是知道在叫自己的小白支起耳朵、抬高腦袋“汪”地叫了一聲。
五條悟:………………
五條悟那複雜又無語的表情取悅到了五條覺,她隨手把手中拎著的紙袋丟給五條悟,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張紙。
“讓我猜猜,它是不是黏著你不放?被關起來就很可憐的裝哭?”
“……”
在這種時候,沉默就是默認了。
上下打量著手中圖紙的五條覺,哼笑了一聲:“這種事它乾得可多了。我每次出門被它看到的話,都會上演一場假哭,但轉頭就哼哧哼哧去找其他人要吃的了。”
隱約意識到什麼的小白,趴在地上用那隻獨眼小心地覷
著五條覺,就連尾巴的掃動頻率都降低了,似乎在企圖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五條悟看了它一眼,然後打開紙袋。濃鬱的抹茶香味飄散出來,是一袋巧克力泡芙。
嗅到香味的小白支棱起來,意識到那個讓它眼饞的紙袋現在是在五條悟手中後,頓時打起精神,邁著步子吧嗒吧嗒地過來了。
五條悟從紙袋中拿出一個泡芙,故意在小白的麵前晃了晃。
被泡芙勾引的小白吐著舌頭瘋狂分泌口水,就在它伸著腦袋想要吃去泡芙時,五條悟一轉手,把泡芙塞進了自己嘴裡,成功引得小白發出一聲焦急的叫聲。
“很難想象一條狗會裝哭欸。”五條悟有些感慨地說。
他接觸的最多的狗狗就是伏黑惠的玉犬,可玉犬是式神,和動物不能一概而論,而且它們也不會裝哭。
這麼多年來,他雖然也有網絡上看到過一些有關寵物的視頻,但他對小動物不感興趣所以沒怎麼看過,而且一般的狗也沒有裝哭這種智商吧???
性格幼稚的男人,在此時已經拿出第二個泡芙在逗狗了,絕對是在報複之前被它欺騙的事情。
“正常。我沒把它帶回來之前也不知道。”說著,五條覺丟開手中的圖紙,又去看其他的,“這上麵那些亂七八糟的線是什麼?”
停在麵前的泡芙似乎很久沒動了,豎著耳朵的小白聚精會神地盯了一會兒,然後飛快地張口去咬。
咬到東西了,但是怎麼沒有味道,也吃不下去呢?
狗狗那隻黑漆漆的獨眼裡冒出了顯而易見的疑惑。
“吃不到吧?這是無限喲。”
因為小白咬著泡芙不願意鬆嘴,同樣捏著泡芙不放的五條悟愉快地晃動起狗頭,向它炫耀自己的生得術式。
聽到五條覺的話時,在逗狗的男人抽空回答道:“咒言回路。”
“咒言回路?你想讓它動起來?那算屬於咒骸的範疇了?”
在咒術裡,可以自主行動的非生物一般都稱為咒骸。不過控製咒骸的是一個類似於核心的東西,和咒言回路是兩種東西。
雖然曆史上存在過用咒言回路操控的傀儡,但大多數情況下,回路是用來構築陷阱類陣法的。
在小白汪汪叫的背景音中,五條覺蹲下身撿了幾張圖紙擺在眼前,有幾張紙上不止那些亂七八糟的線,還隨手寫了一些類似某種符號的字體。
她想到了什麼,偏頭去看丟在地上的書:“現學的啊?”
咒言回路的原理類似閉合電路,被注入的能量會在設定好的線路間形成循環,讓環環相扣的咒言同時生效。
並且就算失去注入咒力的這一行為,也會因為回路裡的循環,自行維持較長的一段時間。
聽起來很簡單,但是驅使人偶的咒言並不是隨便寫一句話就可以的,如果還要把這些咒言有效的串聯起來的話,就更難了。
雛人形的製作方法裡包含了轉移傷害的咒言,但沒有咒言回路這種複雜的東西。
並且,五條覺也很確定五條悟之前並沒有過製作咒具人偶的經驗,不然的話,就不會拉著她大海撈針一樣的在忌庫裡翻書了。
五條悟一把按住來拱自己的狗頭,一邊動作惡劣地搓了搓它的耳朵,一邊語氣輕快地說:“主要目的倒不是想讓它動起來,畢竟光是轉移傷害肯定不夠的,要成為【人】的話,那首先就要像人一樣具備基本的身體脈絡。但找不到現成的,那隻能靠自己了。”
聞言,五條覺若有所思地點頭。
因為好奇五條悟最後會做出一個什麼樣的咒言回路,五條覺沒有急著離開京都。
兩天後的一個下午。
五條覺趴在茶室的榻榻米上,一邊吃著薯片一邊看漫畫時,眼睛的餘光透過大敞的障子門,看到五條悟抱著一截黑漆漆的東西,從茶室外的坪庭路過。
那個烏漆嘛黑的東西有點眼熟啊……他打算做人偶了?
好奇的五條覺丟開漫畫書,拎起薯片從茶室的緣側跟過去了。中途遇到叼著球來找她玩的小白,但是熱情的狗狗被她無情地拒絕了。
“你的咒言研究好了?”
“差不多吧,先把人偶做出來,後續整理調整一下應該就行了。”
五條悟把手中的東西放到木地板上,然後從裡麵的和室中抱出來一個木箱。
木箱打開後,一片鋒利的金屬光澤躍入眼簾。平口刀、三角刀、核雕刀等之類的雕刻工具,按照尺寸大小整齊地排列著。
在五條悟身邊蹲下來的五條覺,從箱子裡撿出一把三角刀把玩了一會兒後,又隨手拋了回去。
再轉眼的時候,已經盤腿坐下的五條悟,正扶著那根看起來像一塊大型黑木炭的東西左右轉動、用刀虛虛比劃著什麼。
那截黑漆漆的東西表麵有些凹凸不平,但總體呈一個圓柱形。它不到一米長,直徑約三十公分,隨著角度的變換,還會隱約散發出青紫色的微光。
五條覺認識它,雷擊木,這可是五條家傳承了千年的寶貝。
絕大部分日本人都聽過一個古老的故事:千年前,菅原道真死後化作怨靈,用雷劈了皇宮的清涼殿給自己複仇。
這對平頭百姓來說,隻存於在曆史長河中的傳說,對身為菅原道真後人的五條家來說卻是家族曆史。
這個黑漆漆的東西,正是當時清涼殿的一截橫梁。由於過於強橫的咒力浸染,已經脫離凡物的範疇,成為了一種罕見的特殊材料。用它來做咒具的話,會事半功倍。
“真上心啊。”五條覺隨口感歎道。
又是研究咒言回路,又是五條家壓箱底的雷擊木。最後就算隨手做出一個特級咒具來,都是理所應當的。
“也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了吧?”五條悟尋找著打磨的角度,“不過還是姑且問一句,你有計劃要用這個東西嗎?”
被問話的五條覺重心後移,在地板上坐下來,嚼著薯片:“我可沒有做手工的愛好。”
五條悟應了一聲,兩人
之間安靜下來,隻有樹葉晃動的簌簌聲和女孩子哢滋哢滋咬薯片的聲音交織的響起。
過了一會兒,在五條悟從箱子裡挑了一把木銼準備打磨雷擊木的表麵時,一直坐在旁邊圍觀的五條覺忽然站起身來離開了。
五條悟對五條覺的忽然離去沒有在意,隻以為五條覺大概是覺得待在這裡太無聊了,她本來就不是個多有耐心的人。
沙沙的摩擦聲代替了之前哢滋聲,飄蕩在傳統的日式庭院中。
但很快,五條覺去而複返了。
“噗通”一聲,一個墨綠色的恐龍座椅被丟到木地板上。說是座椅,但更像是豆袋懶人沙發的變種版。
五條覺彎腰拍拍恐龍的身體,覺得它足夠蓬鬆了之後,舒舒服服地在上麵躺了下來,舉起了自己的遊戲機。
被午後陽光映照的廊道上,白發男人認真的打磨著手中的物品,旁邊不遠,白發的女孩子愜意地玩著遊戲機。他們互不乾涉對方,也不交流,但卻意外的和諧。
不過這副和諧的景象並沒有維持多久。
歡快悠長的bmg從遊戲機裡流淌出來飄蕩在耳邊,五條悟忍了忍,最後還是開口了。
“我在這裡乾活,你卻在玩遊戲,太過分了吧?”
目光動都沒動一下的五條覺隨口就答:“哦,這不是你自己選的嘛?”
“之前是誰說想要儘快解決的啊?”
“嗯嗯嗯,誰呢?”
五條悟看著油鹽不進的女孩子,輕輕眨了下眼睛:“所以,為了加快點進度,你去把回路完善好怎麼樣?”
“才不要。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你不會是因為搞不定才拒絕的吧?”
聽到這話,五條覺沒忍住將視線從遊戲機上移開去看五條悟:“你這個激將法未免也太沒水平了吧?”
“嗯。”五條悟應了一聲,從她身上收回目光,一邊用銼刀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磨著雷擊木凹凸不平的表麵,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所以,你能做到嗎?”
“我最討厭彆人對我用反問句了!”
不僅討厭彆人對自己用反問句,還不能忍受彆人質疑自己的水平,不管什麼方麵。
並且,她心裡簡直再清楚不過他就是故意的,可由於非常不爽,還是會一邊生著氣一邊往坑裡麵跳。
畢竟沒辦法解決他這個讓她不爽的人,那就隻能用解決事情來扳回一城了嘛。
哎呀,小朋友簡直不要太好搞定。五條悟愉快地想。
“嗯嗯,那辛苦啦,草稿在裡麵的桌子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