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大廳,燈光越是明亮,隱隱還能聽到人聲。
大廳
前有甲士巡邏,並有侍人守在廊下,非經允許不能靠近。
主簿和文吏不敢停留,迅速調轉方向,不約而同加快腳步,去往存放簿冊的庫房。
刺人的目光移開,幾l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彼此相顧一眼,都沒心思開口,沉默地提著木箱前行,遠離燈火輝煌的大廳。
大廳內,十多盞銅燈落地擺放,牆壁上開有凹槽,並排插入火把。
火光跳躍,煙氣短暫縈繞,即順著窗口和房門流出。少許嗆鼻的煙味也被熏香遮蓋,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室內十分寬敞,布局發生改變。
原本該擺放屏風的位置,此時立有一張木架,架上懸掛一幅輿圖,詳細勾勒晉楚兩國邊界。
晉國一麵是宮內保存,晉室代代傳承。楚國部分來源於盧義輿圖,由盧成予以補齊。
林珩站在輿圖前,凝視圖上不語。
氏族們站在他的身後,兩旁的席位都被空置,放在矮桌前的茶湯早已變冷。
席位末端,兩名羌夷首領畏畏縮縮,一動不敢動。
仰賴派出的勇士,他們的部落得以內附。此次有幸為扈從軍,部眾都是大喜過望,發誓為晉侯效死。
這兩支部落久居晉陽,常與智氏私兵打交道。
晉國人凶狠殘暴,動輒殺戮見血,此類觀念根深蒂固,牢牢印在他們的腦海裡。
世人盛傳晉侯暴戾,在他們看來,這壓根不是缺點,反而是無與倫比的優點。
強悍,凶狠,殘暴。
契合部落信奉的圖騰。
年少有為,運籌帷幄。一戰滅國,進而霸道西境,數萬大軍如臂指使。多麼強大,多麼凶悍,多麼令人讚歎!
兩人見到林珩,忠誠和崇拜近似狂熱。
沒資格做晉侯手中的刀,他們便要做他的鷹犬,凡君侯所指,必定撲上去撕咬,絕不後退半步。
臨時被召至大廳,參與到戰前議事,哪怕位在最後,兩人也是受寵若驚,隻覺得腳下像踩著雲朵,輕飄飄,根本難以落地。
林珩和氏族圍在輿圖上,集思廣益,認真商討出兵路線。
有人留意到格格不入的兩人,並未放在心上,任由他們坐在原地發呆。
君上要施恩。
氏族心有共識,雖不喜羌夷同席,但經雍楹提醒,記起平王收八部的舊事,也就不再有異議。
這兩個羌夷不算聰明,好在識時務。從進入大廳就老老實實,不算上礙眼,眾人也就聽之任之。
聽取氏族的意見後,林珩手執刀筆,翻轉筆身,輕點圖上的某處。
“壽申城,楚項大軍進駐此地。”
不久之前,信鳥飛入大軍,帶來楚國情報。
庸潛伏紀州城,與公子弦搭上關係,千方百計套取情報。
公子弦心懷有怨,猜出庸的身份不簡單,極可能是晉國的探子,也可能是越國。他卻樂意裝聾作啞,更順水推舟,向庸透露楚
軍的發兵日期和路線。
為達成目的,公子弦很能放下身段,主動緩和與妻子的關係,方便他出入宮廷,參與到楚國氏族的宴會中,獲得更多有用的信息。
每隔一段時間,門客巒青就向府外傳遞書信。這些書信無一例外,全部落到庸的手中。內容經過核實摘錄,第一時送回晉國。
楚項率大軍出發當日,林珩就掌握了楚軍的動向。
根據大軍的腳程,楚項已距壽申城不遠,不出一兩日就能抵達。
林珩看著輿圖,筆杆在圖上移動,以壽申城和臨桓城為兩端畫出一條線,又以這條線為中軸,圈出一個大致的範圍。
“野。”看到林珩畫出的區域,壬章眸光微凝,一個地名脫口而出。
野地位於晉楚兩國交界,本為野國所在。
三百年前,野國遇外敵入侵,戰後發生瘟疫,國人十不存一,國君、宗室和氏族死傷殆儘,國祚就此湮滅。
昔日的都城淪為一片廢墟,清河的支流穿行而過,河道不斷拓寬,橫亙在平原上,世人多稱其為野河。
林珩將首戰地點選在此處,出乎眾人預料,包括智淵在內,多數人麵露不解。
唯有壬章陷入沉思,看著野地的位置,腦海中描摹該地的地貌,不多時有所明悟。
“君上,戰於野,是要臨河列陣?”壬章開口,當即引來眾人注意。
“然。”林珩頷首,轉身背對輿圖,燈光落在他身上,袞服的刺繡浮閃金光,幾l要刺痛人眼。
“臨河列陣,遇楚軍渡河,半途擊之,勝算極大。”智淵猜出林珩的用意,眸中異彩連連。
“楚善戰,兵常行詭道,未必中計。”鹿敏道出現實問題。
“大國交戰需下戰書。遞戰書於楚,並告各國。楚軍不來,每日至城下約戰。”林珩握住筆杆,摩挲著雕刻的花紋,“另派兵至楚邊境,日夜襲擾邊城堡壘,迫其出戰。”
林珩話音傳來,坐在大廳末位的羌夷首領同時眼睛一亮。
約戰?
襲擾?
撩過就跑?
這活熟練,簡直是量身打造,他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