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事聊完,淩月仙姬便心滿意足地切斷了聯係。
拜玉佩與初桃所賜,她比誰都要早地得知了東國國主麒麟丸身死一事,有無數的事要去處理。如今留給她休閒的時間寥寥無幾。
她心情良好,哼哼兩聲:“真羨慕這小子,能夠和她朝夕相對。你知道他剛剛在做什麼嗎?”
被問的邪見不敢說話。
他被繼國兄弟關進地牢,度過了慘無人道的三日,爾後,淩月仙姬便像救世主一般派妖前來帶回了他。
他也掛念著殺生丸大人,可他聽到的隻言片語裡分明沒有殺生丸大人的存在啊?
淩月仙姬感歎:“他在向我宣誓主權,都說我兒是無情之人,可無情之人能有這種領地意識嗎?”
邪見裝聽不懂,乾巴巴說:“看來殺生丸大人和仙桃大人相處的不錯。”
“自然,他執意去找仙桃,估計就是要帶她回來成婚的。”淩月仙姬忍俊不禁,這孩子確實與他父親不同,注重責任。即使婚姻被她口頭解除,也不曾更改。
邪見忐忑問:“那、那您為何不讓殺生丸大人帶她回來呢?”
“哎,你看她殺死麒麟丸這般輕鬆,這天下於她也不過探囊取物。”
淩月仙姬笑意加深:“我犬族長公子於稚日已是高攀,如今她還將成為這亂世之主……我這做母親的,又怎能不為兒女考慮,將他從區區一小國之子的身份拔高到妖族少主呢?”
所以她才推遲了見麵時期。
殺生丸送完未來的妻子,也該回來為西國統一妖界的事業做出貢獻。如此,才能和她比肩而立啊。
邪見:“……”
懂了,這是要殺生丸大人子憑母貴啊!
他感動落淚,但為什麼說來說去還是你們母子和仙桃三個人的故事?
淩月仙姬瞥他一眼:“殺生丸要送仙桃回城,你便等他回來尋你吧。”
“是!”
……
東國國主暴斃身亡的消息傳的很快。
與之相伴的,是東國上下對鬼王月彥的追捕令。
那名隻在黑夜中出現、瞳色如血月詭譎的青年,當著數名東國妖怪的麵,殺死了他們的國主,輕蔑地回首一眼後便消失在了原地。
還帶走了凶器。
那名先出手的刺客也被歸到了“月彥”頭上。
即使有妖發現疑似犬族妖力的痕跡在最後出沒,但最大的仇恨值已經被“月彥”拉走,舉國上下都視他為敵人。在應付政權交替之餘,仍派出妖手追殺。
惡羅王卻心知肚明真正的凶手。
他取走了酒樓那幅畫,也曾賞析其上要寫之意,如今卻是索然無味。
惡鬼厭倦地闔上眼,那畫卷便憑空自焚,燃燒而儘。
他止不住想起那日所見銀犬背上的女性,人比花顏,覆麵後卻宛若惡鬼,殺意與煞氣籠罩。
形與神俱在。
“這才是妖客。”
……
鬼舞辻無慘遭到了妖族的報複,被不日不夜地追殺。他逃跑的樣子雲淡風輕,心底卻非常惱怒。
這股子情緒,傳遞到了散布在各地的十二鬼月心中。
他們往日對父親多有腹誹,現在卻聚集起來,上下一心。
“父親……是因為那麒麟丸誘導弟弟們誤入歧途,方才勃然大怒吧。”
“父親大人殺的好!”
“啊啊~父親大人的愛,想要擁有~”
“梅他們現在哪裡?我等這就去協助父親大人,叫那些妖怪有來無回。”
他們下了決定,追尋著同類的氣息,看到打的興起的梅和妓夫太郎,還感應到其餘跟隨鬼舞辻無慘而來的姐妹,忽有人道:“戀雪呢?”
戀雪不在這裡。
她在執行一項特殊的秘密任務。
她要代替鬼舞辻無慘,去追隨母親的身影。
……母親。
她和珠世一樣,幾乎在看見初桃的第一眼,血液便沸騰起來,“母親大人”二字被她情不自禁地喚出來,是敬仰的語氣。
然後腦海深處就響起了父親的聲音。
——“跟上她。”
那語氣小心翼翼,又眷戀極了。
戀雪是在枉死後被鬼舞辻無慘救活,化身為鬼。
她與生前的戀人狛治恩恩愛愛,誕有一女。
兄弟姐妹都說父親是看中狛治才將她變成鬼以作人質,但隻有戀雪知道並非如此。
她曾因人鬼殊途始終無法邁出腳步,隻是夜夜垂淚。鬼舞辻無慘卻說“明明有相愛的機會卻不抓住,會後悔一輩子”,而將狛治巧取豪奪回來當上門女婿,威脅他若是再讓戀雪哭泣就殺死他。
而她懷孕後,父親大人陰晴不定:“人與鬼竟也可以……”先是出現喜色,後卻被厭惡與憤怒籠罩:“隻是你多受苦,以後就不要生了。喜歡哪個孩子便告訴我,我來把她變成你的孩子。”
這般這般許諾著的無慘怒視著狛治,更加厭惡他。
所以,儘管其他人對父親大人的殘暴多有怨言,但戀雪並不討厭他,相反,還非常尊敬他。
平日關係也很要好。
或許因為戀雪是兄弟姐妹中唯一一個有夫有女的人,鬼舞辻無慘很是愛她,常誇讚她有母親十分之一風采。
戀雪或許是唯一一個知道母親與父親過去的人。
無慘未曾遮掩自己的情緒,戀雪也儘心儘力地追逐著前方的身影。
她動用血鬼術,將自己的氣息隱下去,就像是冬日滿天飛雪中的一片雪花,無人知道它什麼時候落下。那頭銀犬靈敏的鼻子即使有察覺,卻也抓不住她。
她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追隨在初桃身後。
無慘也放心地透過她的眼睛,偶爾與她說話:“這白犬倒是可愛。”
他感歎似地說起過去的事:“她心地最善良了,所有小動物都很喜歡她,但她尤其愛犬,隻愛白犬。當時後院裡有七八隻小狗,一見到我就衝我狂吠,夫人一來,便都撲上去讓她摸了……”
“這白犬模樣不錯,就是稍大了些,但夫人喜歡,日後我要去為她找到更大更威風的犬!找個十隻八隻每日不重樣的給她抱。”
戀雪點頭記下,母親大人喜歡大白狗。
然後,她的目光遲疑住了。
剛剛還分外隨和、說要給母親找七八條狗的父親大人登時勃然大怒:“怎麼是個男妖怪?!”
他剛好看到了殺生丸變形的一瞬間,破口大罵:“不要臉的家夥!手放在哪裡?尾巴在乾什麼?!倒是心機了得!*狗!”
“不過是有幸被我夫人騎一回,就蹬鼻子上臉,你乾什麼!你!!!”
從鬼舞辻無慘的口中吐出了許多臟汙之語。
鬼舞辻無慘的情緒上來,戀雪感到自己的眼睛因為用力瞪大而酸澀,甚至有了落淚的衝動……誒?等等!不會吧。
她努力地將眼睛睜的更大,仰起了頭,好險沒有流出眼淚。
不然……
上一個偷看到父親大人流淚的珠世姐已經跑路了,這次要是正麵撞見父親大人被氣哭……會死的,絕對會死的。
戀雪想也不敢想,放空了思緒,中途還感覺喉間發癢,好像有血塊積攢在喉嚨口,被她忍了下去。
絕對不能在這時吐血。
父親大人罵罵咧咧許久,才忍著怒氣,忽然消失了,想來是他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戀雪更加儘力。
鬼舞辻無慘經常地使用她的眼睛,陰鷙注視,再不置一言。
直到她遠遠地看見繼國城的身影,那兩人似乎到了分彆之時。殺生丸站在原地,母親向城內走了一步,戀雪才聽見父親大人的癡癡呢喃。
“但是她好喜歡他……”
“我不會看錯,我們過去分彆時她便是這樣看我,一模一樣……她喜歡他,隻比喜歡我差一點……”
“他們分開了,我要殺死他……不,不。”
“如果殺死他,她會為難,她會傷心。我不能,我不能過去這麼久都沒有長進,我不能隻知道嫉恨殺害他人,我應該——”
鬼舞辻無慘自勸的聲音戛然而止。
戀雪感覺自己的眼睛又溜圓了,怒視向遠處城牆邊。
女性本已走出一步,此刻卻驟然回頭,踮起腳尖,挑開青年身後如瀑似的銀白色長發,覆過去,親吻了他的後頸。
不用說,戀雪也能感受到父親瞬間滿漲的怒氣值。
尤其殺生丸按在女性肩頭的手像是要推開,又一動不動。
“欲擒故縱,欲拒還迎!”
無慘硬生生地忍住了:“他隻是夫人玩玩的吧?是玩玩的吧?他都沒有被夫人帶進城,分明隻是個不值一提的情人!如果是玩玩就沒問題!”
“我不殺他,我不殺他!夫人不會一直喜歡他的!”
戀雪:“……”
完蛋了,她好像知道的太多了,笨蛋父親,注意一下場合,不要把彆人的腦子當做自己的腦子泄露心聲啊。
但是他這般慌亂,自問自答,分明恨那白犬到極點又小心翼翼到委屈的模樣,還是讓戀雪忍不住放柔了聲音:“等您那邊的事結束後,來見見母親吧,將您這些年的事同她也說說吧。”
“是您告訴我的,如果將一切都埋藏心底,我和我所愛的人隻會越來越遠。”
他卻忽然噤了聲,沉默良久。
久到戀雪以為鬼舞辻無慘不會回複時,他啞了聲:“我實在無顏以對。”
五百年前,鬼舞辻無慘在離開初桃時承諾“我能不依靠你,自己做到”,他以為自己能帶回青色彼岸花,變身為人。
可直到初桃老去、初桃消失、甚至是初桃死去五百年後的現在,他都沒有實現自己當日的承諾。
同時一事無成。
他實在無能,也無用。
因此無顏以對,隻能陰暗爬行,無能狂怒,強裝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