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踏上厚重的地毯, 在昏暗的燈光中,森鷗外腳步匆匆地進入了港口黑手黨最高、防守最密的室內。
在這裡,橫濱地下世界最為恐怖的暴君被困於床榻之上, 身形巍峨, 肌肉虯結, 麵上覆著金絲勾勒的麵具,不怒自威, 如猛虎側睡於榻。
如果忽略身上散發著的濃厚死氣。
以及,因為疼痛而猩紅的雙眼, 以及痙攣的、顫抖的身體的話。
——港口黑手黨的首領,X。
“首領。”
他向X問好, 便有條不紊地以首領私人醫生的身份查看起X的身體來。
這是一次例行問診。
但因為首領夜間的發病, 痛苦與猙獰聲穿透了港口黑手黨即使是火/箭/炮也無法擊穿的牆壁, 直到現在也未曾平息。
無形的陰影籠罩其上,叫人喘不過氣來。
無論是肉眼看見的,還是數據顯示的, 都在說明,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行將就木。
他對抗的不隻是積年累月下的病痛。
還有——
人壽。
六七十歲的年齡,對一位有著血狼之稱、從槍林彈雨中走出、嘔心瀝血統一橫濱暗麵——唯獨晚年走向了疑心疑鬼的殘暴之路的暴君來說, 也算是死得其所。
但人之所以是人, 就在於會反抗, 會不甘心。
而他要代替死神掌控他的生命。
治療中, 逐漸平息下去的首領如鷹隼般的目光盯著他,聲音是擠出來的,喑啞低沉:“醫師,我要死了嗎?”
“不會的,您不是堅持下來了嗎?”
“哼, 我又活下來了,我會一直活下去。”
首領的目光移開,麵上透著極凶的殺意。
這位小兒止啼、人稱“夜之暴帝”的男人,手握的很緊,很緊,陷到了肉裡。
他張開口,口中喃喃著什麼,看不分明。
那並非出自疼痛,而是不甘心,他在害怕。
森鷗外無甚情緒地注視著,離開時,禮貌地向門口佇立的黑衣守衛頷首。
守衛不置一詞。
從頭到尾,即使守護的首領發出撕心裂肺的粗喘,反複的病情搖晃在死亡的邊緣,他們都未曾動過一點。
仿佛身後的一切與他們無關。
因此毫不在意。
該說港口黑手黨的成員心理素質真好……嗎?
與來時的匆匆不同,森鷗外走的很緩慢。厚重的地毯發不出半點聲音,周圍昏暗著朦朧的光線,襯的樓道狹窄無聲,除視力之外的五感似乎被放大了。
他在即將走入電梯時,聽到了,極輕的,守衛的談話聲。
“通知夫人吧。”
啊,那個時候——
首領無聲的喃喃,好像也是“夫人”。
……
夫人?
那是誰?從未聽過。
在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將死之時才被提起,是他的夫人?情人?他們有孩子嗎?是要傳召首領的繼承人?
無論如何,那話語中透出的、對首領冷冰冰的意味實在太多了。
明明是公認的港口黑手黨首領、令橫濱裡世界上下聞風喪膽的暴君,卻被自己信賴的守衛以那樣不在意的語氣對待……
森鷗外手指交叉,抵在下頜上,歪頭沉思。
忽然,身後的病床上,有少年猛然坐起,他喘著氣,像是做了一個驚悸噩夢:“呼……呼,死後的世界,也有森先生?”
“很遺憾,你還活著哦,太宰君。”
太宰——全名是太宰治的少年有著一頭蓬鬆柔軟的黑發,白色的繃帶穿過發間纏繞右眼,剩下的那隻眼睛抬起來盯住了森鷗外。
男人不複在黑手黨首領麵前精英醫師的形象,穿著件破舊的白大褂,隨意地躺在診所的椅子上,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不修邊幅。
這樣的森先生,太宰治懨懨垂下:“也對,才不要在死後也看見森先生。”
“真是失禮啊。”
“再失禮也比不上惦記彆人老婆、還在小孩麵前一直碎碎念的森先生。”
森鷗外一愣:“我?沒有……”
他的視線自然而然地下移,看見病曆本上瀟灑地寫著“夫人”,剛剛,他或許也一邊想著一邊念出聲了吧。
嗯……
“哦,你是說這個啊,那的確令人惦記。”
成年人掩飾尷尬的方法就是表現的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