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傳來的力道輕如鴻毛, 但弘書仍能分辨出是額娘捏了他一下,連忙撲倒床頭,急切問道:“額娘,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胤禛見他如此反應,以為皇後病情又有加重,連忙上前:“怎麼回事?”又轉頭喝道,“吳謙, 還不快給皇後看看!”
說完一愣, 他沒想到自己下意識叫的人是吳謙。
“是, 是。”虛脫的吳謙咬牙爬起來,走到胤禛的時候, 腰幾乎彎成銳角,跪在弘書讓出來的地方, 伸出去診脈的手甚至還有些顫抖, 好在他還是抗住了壓力, 一搭脈就穩定下來。
弘書一直盯著額娘, 一邊輕輕拍被子一邊安慰道:“額娘, 沒事啊, 不難受啊。”
烏拉那拉氏眼中水光閃爍,用儘力氣微微搖了搖頭、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羸弱的微笑:“沒事……”
弘書眼睛又花了, 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清, 強笑道:“對, 沒事, 不會有事的。”
烏拉那拉氏一直盯著他,嘴張張合合的說了些什麼,卻沒發出聲音。
弘書隻看懂‘不要’兩個字:“不要, 不要什麼額娘?”
烏拉那拉氏嘴巴翕動的幅度卻越來越小。
弘書有些急切,想再問,卻也看出來她是真的沒力氣說話了,隻能去看吳謙:“怎麼樣,額娘的病情可是有變化?”可千萬彆是加重了,不能的,不能的,即便是癌症也不會一日之間就從輕症轉重症轉危的。
吳謙很猶豫,才剛經曆的劫難讓他對自己充滿了懷疑,即便是親手診出來的結果他也不敢相信。
弘書有時候有些痛恨自己的敏銳和理智,但也明白,此時隻顧發火和責怪吳謙沒有任何好處,閉眼吐了口氣,才看著吳謙沉聲道:“我知道,乳癌少見,前期症狀不顯,又有男女大防不能觸診,你一時沒診出也情有可原,我不敢說心裡不怪你,但也不會因為一次誤診就覺得你醫術不行,覺得你罪該萬死。”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但一來男女大防,二來身份差彆,吳謙給額娘看診,能親自上手保證誤差不大的也就望和切,至於詢問病症,在病人主觀認為自己是風寒的時候,能問到的自然也就是風寒相關的症狀。就算額娘自己發現有乳.房腫塊的現象,她也不好意思敘述,吳謙更不可能主動去問,可能最多會說說胸口痛,但胸口痛的原因何止百種,吳謙若能隻憑一個胸口痛就精準地診出乳腺癌,那他就不是大夫,而是神仙了。
“所以你不必擔心,懷疑自己,號出什麼就說什麼,也不必顧慮,這裡還有這麼多太醫,我不會隻聽你一個人的,自然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擔責。”
吳謙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但無可否認,六阿哥這番話讓他有了些許開口的勇氣:“回六阿哥,臣診斷的結果……皇後娘娘的脈象並無變化。”
弘書吊著的心放下了些,不過他沒有就此相信,而是叫其他幾位太醫:“你們,都來給額娘看看。”
太醫們一一看過,結論和吳謙一樣。
弘書稍稍鬆了口氣,那額娘剛才叫他就不是因為不舒服:“額娘,您可是有什麼話要跟兒子說?”
烏拉那拉氏眨了眨眼。
弘書便把耳朵貼到額娘嘴邊:“額娘您說,我聽著呢。”
烏拉那拉氏的聲音微不可察、斷斷續續:“不要那樣看…看你阿瑪,他、他對你好…”
弘書一瞬間死死咬住腮肉,他該死啊,他該死,他居然還要這樣的額娘擔心!
“你額娘說什麼?”胤禛揮退吳謙,自己在床邊坐下,關心道,“可是有什麼想用的?”
弘書轉臉看他,隻從他臉上看出純然的關心與擔憂,死死閉了閉眼,他真是該死,剛剛還在勸阿瑪不要遷怒吳謙,可他方才的想法難道不是在下意識地遷怒,想要合理地找一個發火的對象嗎。
乳腺癌的致病因素裡情緒的占比其實並不大,更多的還是因為遺傳和激素原因,甚至營養過剩和高脂飲食、肥胖等會誘發。
“沒什麼,額娘隻是囑咐我。”弘書有些羞愧地回過頭,安撫額娘,“好,兒子聽您的。您彆操心我了,您現在得好好休息,什麼都彆想,什麼都彆管,閉眼,養神……”
病人現在最需要的是在安靜的環境裡好好休息養神,剛才他和阿瑪心神失守下在額娘病床前發火就很不應該。哄著讓額娘閉眼休息後,弘書請阿瑪和太醫們出去商量。
正堂。
胤禛陰沉著臉道:“皇後得的到底是不是乳癌,現在能不能有定論了?”
太醫們不敢回答。
胤禛就要拍桌子,弘書抓住他的手,有些勞乏的道:“阿瑪,彆這樣,他們是大夫,不是神仙,要確診總要有更多的證據。”
胤禛看向他,哼道:“你理解他們,他們可曾理解過你?”
“不是理解,隻是一味施壓並不能帶來好的結果。”弘書輕聲道,“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先確定,額娘得的到底是不是乳癌。”
他看向太醫們,還是選擇詢問吳謙:“吳謙,你們不能確定額娘的病是不是乳癌,可是因為不能觸診,不能確定身上的症狀?”
吳謙遲疑了下,答道:“是。”
“那就讓太醫院的醫女來!”
吳謙道:“回六阿哥,太醫院的醫女,大多是從宮女中擇選出來,二十歲以後才開始習醫,隻擅長女子婦科或生產之症,臣恐她們……”
“她們不行,就去民間請醫術過人的女大夫!彆說你們連民間有沒有女大夫都不知道!”
“知道,知道,臣知道京城就有一位,古仁堂苗大夫的次女,隨其父習醫,頗有天分。”吳謙說完,其他人也提了幾個名字。
弘書看向胤禛。
胤禛沉著臉吩咐:“蘇培盛,即刻命人去請。”
皇家機器運轉起來,速度飛快,很快幾位女大夫便被請入烏拉那拉氏的臥室,進行細致的檢查。
雖然弘書不住祈求,希望是吳謙他們再次誤診,但上蒼似乎並不眷顧於他,最終的結果還是那個最壞的那一個。
不過也有一點好消息,那就是烏拉那拉氏的症狀如今還算是中期,還有時間。
弘書緩了許久,給自己做完心裡建設,才看向滿堂的大夫,張口道:“我對乳癌也算有些了解,我知道,這種病是、是絕症…”他喉頭滾動,強壓下哭腔,“…以現在的醫療水平,想要完全治愈除了奇跡幾乎沒有可能,所以、所以我不會強求你們必須完全治好額娘,吳謙,皇阿瑪方才說的三尺白綾也不作數。”
胤禛怒道:“弘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弘書緊緊攥著阿瑪的手,“皇阿瑪,您懂醫理,您該知道,額娘的病不是人力可以儘除的。”
他也不想這麼理智,但他想要額娘活得更久些,活得輕鬆些,甚至去期盼那不足萬萬分之一的奇跡,就必須得指望眼前這些人,指望他們手段儘出、靈光一閃,而不是被脖子上的繩套吊得小心翼翼、謹慎不前。
胤禛看著兒子紅的快要滴血的眼睛,忽然沉默下來。
弘書重新看向太醫們:“但我要你們,竭儘全力、竭儘全力去想法子、去翻醫書、去創新,哪怕是從未有人用過的方法、哪怕驚世駭俗,隻要不是害人性命做藥引子這種,都不要怕,大膽來告訴我,隻要它理論上有讓額娘的痛楚減輕、讓額娘多活幾年的可能,我都會全力支持你們去試驗、去驗證,哪怕驗證過後的結果不儘如人意,我也不會追究你們任何責任,也會保證,不讓皇阿瑪追究你們任何責任。”
“聽明白了嗎?”
屋內沉默了一會兒,吳謙深深叩首:“臣明白,臣必竭儘全力。”
“臣等必竭儘全力。”太醫們整齊的聲音中藏著一股肅殺,仿佛即將上戰場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