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 平平地看了他一眼:“打聽清楚了?”前幾日他劃去孫嘉名字時,就猜到這小子會去追根究底。
弘書道:“十三叔略給我說了些前因後果, 具體情況兒臣還並不清楚。”
“哼。”胤禛輕哼道, “你還想了解什麼具體情況?此事刑部已經查明,事情簡單明了、證據確鑿,難道你還想做一回包青天, 為他們翻案不成?”
看來阿瑪真是特彆不喜這二人,弘書心裡有了數, 道:“兒臣隻是想看看,那謝濟世究竟是如何毀謗程朱的,還有那陸生楠所做文章,究竟如何狂悖, 竟能令如淵如海的皇阿瑪您如此生氣。”
“以為拍馬屁朕就不知道你心裡是覺得朕處置他二人是存了私心了?”胤禛直言。
弘書尷尬的摸摸鼻子, 放輕聲音:“兒臣聽說, 當年並沒有謝濟世與李紱等人結黨營私的實證……”
“是沒有。”胤禛麵不改色地道, “但謝濟世的整道奏折內容與李紱的如出一轍, 難道就那麼巧是他二人心有靈犀不成?那種相似程度若放在考場上, 都要當做舞弊試卷處理的。”
這倒是,就像後世常說的抄襲, 你可以撞腦洞撞梗,但短短幾千字內所有邏輯鏈和細節都撞上,這哪怕是雙胞胎都說不過去。
可……後世看到的曆史記載,二者確確實實就是巧合。弘書很無奈,彆說曆史是什麼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反正他對於曆史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皇阿瑪,可聽過疑罪從無?”
“疑罪從無?”胤禛皺起眉頭,這個詞並不難理解, 但他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是,兒臣縱閱各朝律令,都有明確規定要以證據作為定罪證據,但在具體辦案中,卻存在很多模糊地帶,像……”弘書用許多實例論證了法律在具體實行過程中的混亂,“……故而,兒臣以為,律法作為一個國家的根基,應該更加完善、嚴謹,在具體施行過程中也應該更加慎重嚴格。要定一個人的罪,首先應該要有符合律法的、切實的證據,若沒有任何證據時,應該遵從疑罪從無的原則,而不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基於個人判斷的論斷,武斷地給人定罪。隻有程序和規則大於個人論斷,作為國家基石的律法才有尊嚴,才不會成為某些官員用來排除異己的工具。”
胤禛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收起,他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弘書,緩緩張口道:“弘書,律法,是皇帝管理這個國家的工具,它不會、也不能淩駕於皇權之上。”
阿瑪真是敏銳啊,弘書心中歎息,恭敬道:“當然,但就像當初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一樣,作為統治國家的工具,它需要皇權的配合來獲得至高無上的地位。皇阿瑪您將此事交由刑部議處,而不是一言而定,不就是因為如此嗎?”
“確實如此。”胤禛輕輕歎息,兒子確實敏銳,不過,還是太嫩了,“疑罪從無這個原則有些道理,你回去寫一道奏章呈上來,朕會與百官商議,看是否適合加入道大清律令裡。至於謝濟世、陸生楠之案,刑部此次查辦完全符合大清律令的條例,證據亦確鑿無疑,並無任何錯漏廖誤之處。”
……糟,繞的太遠,迂回勸諫的路被堵死了。弘書懊惱了一下,並不氣餒,拐彎的不行,那就來直的吧:“兒臣以為,憑謝濟世、陸生楠二人所犯的罪行,或許罪不至死。”
胤禛臉色有一點不好看:“怎麼,你跟孫嘉也心有靈犀了?是不是還想和他一樣勸諫勸諫朕,說罷,朕聽著,看看你二人的心有靈犀能有多深。”
嘖,這孫嘉到底說了什麼?居然能讓阿瑪這麼耿耿於懷。弘書暗暗咂舌,可不敢應下這個話頭,趕緊奉上甜言蜜語:“皇阿瑪您可不能冤枉兒臣,兒臣和孫大人話都沒說過兩句,怎麼可能心有靈犀,兒臣便是要心有靈犀,也是同皇阿瑪您心有靈犀!”
“哼,朕可沒有這個福氣和你心有靈犀。”胤禛道。
阿瑪這是被禧叔傳染了嗎,怎麼也陰陽怪氣起來了。弘書無奈,趕緊拿出十成十的功力哄人,等阿瑪臉色稍稍轉晴一些,才真誠地道:“皇阿瑪,兒臣並不是想為謝濟世和陸生楠二人說情,隻是他二人的罪行確實罪不至死。而且,曾靜案才剛剛過去不久,曾靜可是有切切實實的謀反行為,細論起來他的罪責該比謝陸二人大得多,但他都沒有被殺,隻是非議時政、發表抗憤之語的謝陸二人卻被判處斬立決,這種對比,難免會叫人覺得謝陸之案的背後是不是為了掩蓋什麼不可說之事。”
“況且,如今報紙上華夷之說的論辯專題馬上就要麵世,又有大量讀書人即將齊聚京城,或可形成難得一見的文壇盛會。若在這種時候因為謝陸二人的文章犯禁而處決二人,隻會令讀書人噤若寒蟬,不敢再發出不同的聲音,這次的論辯專題也會如空中樓閣淪為麵子工程,失去咱們一開始籌辦的意義。”
更有甚者,兩人的死亡可能還會引起消極的民族對立情緒,不過這一點肯定會隱藏的很深,說出來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