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振揚一臉沉重地走出養心殿, 那凝重的神情讓沿途看見的人都以為他家中長輩不豫,要丁憂了。
沿路同情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沒有引起他的注意,滿心都沉浸在方才皇上的吩咐中。
“此次前往雲南輪換的軍隊, 太子會任主將,隨軍前往四川, 調查川陝總督和駐陝都統互劾之事。你曾在川陝呆過許久, 對當地熟悉,也帶過軍,這次便由你任副將,隨軍前去,介時一切聽太子命令。”
路振揚, 康熙五十六年年羹堯平複前往西藏平叛的軍隊嘯營一事中, 他的名字就跟在年羹堯後麵。後來年羹堯一度盛極,他雖不及年羹堯卻也一直在穩穩當當地往上走,現在年羹堯早是黃土一抷, 他卻做到了皇上近臣的位子,憑的就是他一向不冒險的性子。
但現在, 皇上卻非要他去冒險。
路振揚不年輕了, 彆說他的體力不允許, 就是他的心態, 也早沒有早年那種往上爬的心氣兒, 這兩年甚至時不時有致仕的念頭。
對於這樣的他,太子所代表的好處並沒有多少吸引力。子孫後輩?路振揚很清楚自己的後代沒有一個能成氣的,與其非要將他們送進軍隊去吃苦甚至白白丟了性命, 還不如就靠著爵位吃喝玩樂。
所以,他對於這個天上突然落下來的差事有些抵觸,但他又不敢拒絕。路振揚看的很清楚, 他能從外任高升回京城,除了他自己經營的好以外,其實與皇上想要收回軍權不無關係。他利索地交出去,就是為了安享晚年,這會兒卻又被強塞了回來,擱在手上簡直像是燙手的山芋。
越想表情越沉重的路振揚沒注意到他已經到了詹事府。
還是守衛的侍衛攔住了他:“路指揮使,您這是?”
路振揚才回過神來,調整麵部表情:“有事求見太子。”
……
“您要隨軍去四川?!”
“這怎麼行!!”
“您才多大!!”
“奴才這就去請皇上收回成命!”
好好的詹事府一時吵鬨的如同菜市口,路振揚眉頭皺的死緊,噪音讓他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弘書也沒想到路振揚突然過來,說的竟是他去四川一事,阿瑪同意了居然不是第一個通知他!
因為正好在開大會,他以為作為鑾儀衛指揮使的路振揚來說的是關於借侍衛營去值守的事,就沒有出去避著人,請路振揚進來直說了。
結果就是,詹事府所有人都炸了,一個兩個蹦的三丈高反對,衝動的都已經衝到門口要去養心殿請命了。
“回來!都彆吵了!”弘書聲壓全場,等現場安靜下來,才無奈解釋道,“此事是孤主動向皇阿瑪請命的。”
詹事府所有人臉色一下子變得精彩紛呈、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後還是性子最耿直的戴亨站出來:“殿下,如此大事您卻不與臣等商議便定下,可是嫌棄臣等沒用?”
弘書:……
他決定收回對戴亨耿直的評價,這家夥綠茶那一套玩的明明很溜。
“不是。”弘書解釋道,“隻是這事最重要還是要皇阿瑪同意,若皇阿瑪不同意,就沒有必要鬨得滿城風雨。”
戴亨等人在心裡自動給他補上未儘之言,現在皇上都同意了,你們鬨得滿城風雨也沒用。
再看看板著臉坐在一側的路振揚,得,皇上連大將都給殿下安排好了,他們再反對又有什麼用呢。
“殿下,奴才請隨行,為殿下鞍前馬後!”
——!
是哪個馬屁精又搶了第一!
眾人紛紛怒視聲音源頭。
是常保。
果然,早就知道這小子奸猾!
弘書想了想:“京城道路翻修還得你看著,這件事比較重要。”
常保急忙道:“幾條主路已經基本竣工了,其他的工程前幾日工部的大人說,快要到春播了,如今雇傭的人工大多都要回家侍弄田地,人手不夠,正在考慮要暫停一段時間,剩下的道路等農閒時再繼續。”
“這樣啊。”弘書想了想,除了這件事常保身上好像也沒有其他事,帶上也不是不行,就當培養未來住建部的部長了,“行,那你就跟著吧。”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開始請命。
“奴才請隨行,為殿下執鞭墜鐙!”
“奴才對地理地質有些了解,可為殿下介紹沿途風土人情。”
“臣交遊廣闊……”
“臣……”
從詹事到讚善,一個個卷的不像話,弘書頭疼地捏捏眉心,兩手虛空下按:“好好,孤都知道了,讓孤想想。你們先下去,孤和路指揮使商議商議。”
……哦,對,還有個外人在呢。
所有人立刻聽話地退下。
弘書看向路振揚,無奈笑道:“路指揮使見笑。”
“哪裡。”路振揚語氣平平地道,“詹事府的大人們能如此敢言,證明殿下平日一定是善於納諫。”他雖然對突然的差事有怨念,但對太子本人是沒什麼意見的,也覺得太子是個合格的儲君人選。
這路振揚是不是對我有點意見?弘書覺得他的語氣和話語內容有些割裂,但他轉念又一想,能叫阿瑪放心安排護衛自己的人,肯定不可能有問題,粘杆處可不是吃素的。
於是放平心態和路振揚商議起出行的事情。
送走路振揚,詹事府眾人第一時間回到會議室,眼巴巴地看著弘書。
這眼神叫弘書直起雞皮疙瘩:“可以隨行,但詹事府總得有人主持吧?孤現在要去求見皇阿瑪,你們商量商量,看留哪兩個人守家。”
說完就瀟灑的走了,留下一群仿佛得了紅眼病的人目目相覷。
“皇阿瑪,您答應了怎麼不第一個跟兒臣說。”弘書用略帶撒嬌的語氣抱怨道,“兒臣在您心中竟然還排在路指揮使後麵嗎。”
胤禛連眼神都沒有施舍給兒子一個,十分無情地道:“事情朕都交代給十三和路振揚了,沒事彆來煩朕,你皇額娘那裡自己去說。”
“……”弘書沉默,對哦,還有額娘。
想想額娘連他去醫院剪個彩、啊不,揭個匾都要提前好幾天囑咐的樣子……
這臉不要了!
“皇阿瑪~就跟額娘說您派兒臣去辦差事好不好?”弘書控製著肌肉,讓自己露出最諂媚的笑容,把著他阿瑪的手臂搖晃。
“哼。”胤禛一把撥開他的手,“休想!”
這就是完全沒有商量餘地了,弘書垮起臉,在親阿瑪的驅趕下一步三回頭地走出養心殿。
蘇培盛追出來。
弘書驚喜地問道:“皇阿瑪改變主意了?”
蘇培盛尷尬地笑笑:“殿下,皇上說您要是著急見皇後娘娘,可以從養心殿的後門直接過去。”
弘書臉上的表情一秒失蹤,咧咧嘴角:“……多謝皇阿瑪體恤,不過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