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盜門關上的聲音很輕, “嘎嗒”一下彈出鎖舌,隨後“滋滋”自動落鎖。
直到這點動靜都消失不見,宋修筠才回過神, 抬步往門口走, 覺得自己大概要追過去的,他的本意並不想讓她傷心。
可是, 追過去又要跟她說什麼呢?
他不確定, 停下腳步,手指遲疑地放在門把上, 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甚至還沒消化完唐岫對他有這種感情這件事,更彆說其他的。
她喜歡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 又為什麼呢?
他擔心是這學期他們彼此熟悉之後她產生了錯覺,又或者本來就是純粹的對兄長的敬愛之情,隻是她年紀還小, 分不清諸多喜歡之間的區彆。
至於真正意義上的那種喜歡……他比她大這麼多歲, 真要承受的話, 未免厚顏。
更何況,宋修筠仔細自己回憶他們這段時間的相處,幾乎找不出有關她喜歡自己的蛛絲馬跡。
以至於無法確認,並以此為基礎,無法深想下去。
隻慶幸眼下是白天, 她一個人回家, 還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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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唐岫出了門,才拖著行李箱進電梯,眼淚已經流了一大堆,隻能用手背胡亂地一下又一下抹開,努力抽噎著已經完全堵住的鼻子。
莫奈被她抱著, 明顯被她的情緒震驚了,愣了片刻後,兩隻前爪努力去夠她的肩膀,用毛茸茸的腦袋蹭她的下巴,“嗷嗷”地叫著,嘗試安慰她。
唐岫感覺到她的動作,心裡一暖,慶幸自己還好有小狗陪著。嘴裡忍了半天的聲音總算忍不住,低頭在莫奈的背上哭出聲來,把眼淚抹到她的毛衣上麵。
莫奈在她臂彎裡趴著,仰頭“嗷嗷”了一長串,大概也在幫她罵人吧。
直到電梯在一樓停下,緩緩打開,唐岫才抬起臉來,深吸了一口氣,費勁地拖著行李出去。
在路邊等出租車的時候,臉上的淚痕被風吹乾了,天氣又冷,繃得臉頰快要裂開來。唐岫覺得疼,越想越難過,眼淚就又滲出來,沿著原路爬到一半,再次被吹乾,如此反複。
直到打上車,她的臉和鼻子已經通紅,把莫奈放到腿上。
這會兒一離開宋修筠,她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拿出手機給沈穎則發微信:
【行動失敗,我跟你們一起去延吉】
想到剛才那個讓人窒息的場麵,她現在隻想逃走,越快越好。
隻是一退出和沈穎則的聊天頁麵,就看到宋修筠熟悉的頭像,唐岫覺得刺眼,想也沒想就長按,刪除該聊天,把他的頭像連同他們之前所有的記錄都刪掉,眼不見為淨。
之後就去軟件上搜明天的機票,才點擊查詢,沈穎則的電話就來了:“怎麼回事,怎麼失敗的?”
唐岫張了張嘴,鼻子堵得厲害,氣不流通,差點連話也說不出來:“彆說了……就是沒成。”
“得,”沈穎則一聽她這聲就知道已經哭過一大場了,不再深究細節,隻問,“你現在在哪兒?”
“在車上……回我自己家了。”唐岫回答。
“這麼快?我跟你哥還打算去接你呢,那行吧,到時候在你家碰頭。”沈穎則道。
“你也來我家?”唐岫問。
她們高中那會兒是經常睡一張床的,可惜自從沈穎則和唐峪在一起,就很少留下過夜了,最多是來吃兩頓飯。
“嗯,明天不是要一塊兒趕飛機麼,來來回回太麻煩,我今晚跟你睡。”
“好……”唐岫安慰多了,在電話裡跟她確認了明天飛延吉的時間,買了跟他們同一航班的票。
……
出租車開了大半個小時才到家,唐岫在車上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確定看不太出來哭過的模樣了,才推門進去。
唐家院子還是老樣子,二老都在那顆桂樹下,正在剝炒熟的白果吃。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石桌底下還趴了一隻虎斑貓,腦袋上有金色條紋,是唐昶允給領回來的。
據姥爺說,起先是他朋友老李家莫名其妙來了條流浪貓,才喂了兩天,第三天就生了一窩小貓下來,在群裡問有沒有人要。他本來隻是想過去看看,湊湊熱鬨,誰知道越看越心癢,忍不住給抱回來了。
眼下這貓已經三個多月大,原本起了個名就叫小花貓,結果這貓有天聞到姥爺燒梅菜扣肉,趴在廚房外邊叫個不停,直到姥爺從碗裡撿了塊瘦肉,涮了油喂給她才作罷,之後就改名叫梅乾菜。
唐岫上一回見梅乾菜還是在考試周之前,轉眼又長大了不少,毛色也鮮亮了。把在懷裡不停狗刨的莫奈放下地後,便過去抱貓。
“頌頌回來了,姥姥正念起你呢!”唐曼殊一看到她就高興了,站起身來,過去幫她拉行李箱。
“喲,這麼快就回來了,修筠呢?”唐昶允也出聲招呼她,把手裡那一把剝好的白果塞她手上,慣例問起那個人。
唐岫聽到這個名字,臉上的表情變了變,好在及時接過吃的塞進嘴裡,話音含糊:“我一個人回來的,他有事兒。”
“哦,”唐昶允也沒起疑,甚至替他解釋起來,“他今天是有事兒。鶴麟說他一朋友邀請他去做客,說是從國外拍賣行買回了幾件藏品,想讓修筠去過過眼……嘖嘖,對方搞房產的,據說九幾年那會兒在北城就有幾棟樓了,你想想人家那資產……”
話說到這兒,突然一偏話題,轉頭覷她:“還說人家孫女剛海外留學回來,特優秀,就是沒對象,沒準是騙修筠過去相親去了。”
唐岫手裡抱著貓,光是聽到這名字就覺得膈應,悶不做聲了一會兒,看姥爺還一副促狹樣,不知道的以為她還跟人說著娃娃親,這事得歸她管似的。
想到這兒,她胸口的氣更不順,冷聲回:“關我什麼事。”
話一出口,唐昶允眼皮一跳,察覺出事態不對。
果然是吵架了,要不她今兒放寒假,身邊還帶著行李,宋修筠怎麼可能不送她回來。
可惜這事兒他不能全摻和,皇帝不急太監急,這會兒隻能打著哈哈回一句“也是”,轉頭跟唐曼殊去逗小狗,轉移注意力。
家裡的莫奈和梅乾菜不常見麵,還不太熟,這會兒隻是遠遠對視著。直到唐岫把貓從懷裡放下,莫奈才趁機湊過來,想拿前腳去拍梅乾菜的腦袋。
梅乾菜也警惕,第一時間伸爪格擋。
但麵前的狗粘人,不死心,接著嘗試。一貓一狗就這樣試探著鬥智鬥勇了七八個回合,看得二老直樂嗬,拿出手機給它們拍視頻。
唐岫表情懨懨地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也打起了不少精神,站起身回房間。
她家裡人不會擅自動她的東西,房間裡整齊放著她寄回來的快遞箱。唐岫從書桌上找到刻刀,劃開膠帶,開始慢慢收拾自己帶回來的行李。
中途不小心找出宋修筠送她的三星堆擺件,她當時還上網買了亞克力防塵罩,小心地收藏陳列,現在看到了,隻覺得心裡發堵。
除此之外,連巧克力她都珍藏著,覺得放到過期了才更像青銅麵具。還有他送她的圍巾、旗袍,他們一起熏香用過的瓷爐,她被調侃“偷懶”的大香押……
看到最後,唐岫的嘴角已經控製不住,把東西都放回箱子裡,起身坐到床上。
過了一會兒又躺下來了,翻身把自己卷進被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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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春花苑
宋修筠那一盞茶茫茫然泡了大半個小時,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他父親來了電話,說已經準備就緒,讓他先去地庫換車,開那輛墨綠色的賓利,之後再去接他。
他們往常出門當然不是這樣的,去唐家吃飯,帶一瓶酒在胡同裡拐個彎就到了。隻是這回要赴約的人家很有派頭,住的不是小院,是宅子,才讓盧鶴麟也戒備起來。
到地方後,有專門的人替他們停車,又有專門的人領他們進去,見到主人寒暄兩句,帶他們逛逛園子,再坐下談天喝茶,之後再拿出那兩件東西來給他看,末了再請他們入席吃飯。
一套做客的流程繁之又繁,瑣瑣碎碎,一晃一整個下午就作罷,就算是溥儀做皇帝那會兒看了,大概也自認弗如。
就連那兩件藏品,從前也姓愛新覺羅。
宋修筠沒心情應付,隻覺得頭昏腦漲,連自己也弄不明白腦海裡在想些什麼,一半記掛著唐岫眼下怎麼樣了,安全到家了沒有,一半又在思考之後見到她該怎麼辦。
至於那句“我喜歡你”,更是盤旋了又盤旋,一如眼下從香爐裡嫋嫋升騰的白煙,主人剛才介紹了一嘴爐裡的香,這會兒看著,名字又突然忘了。
至於她彼時的語氣,神情,也在記憶中愈發清晰起來。
不管他想不想得通,話都說出口了,也很難是假的,他隻管相信就是了。
宋修筠在談話的檔口神遊天外,話當然少,中途被人家催了兩聲,驚醒過來,才會多說兩句,體麵地笑笑,誇道“是貨真價實的乾隆工,當然好”。
對麵又接著說他最愛大件的玉雕,這輩子夢寐以求的就是收一件頂好的傳家,“秋山行旅玉山”“瀆山大玉海”,都是看了又看的……又問他眼下還有什麼值得收藏的作品,把幾本拍賣行的展品冊子遞出來給他看。
宋修筠隻覺得自己的思緒也被香熏得粘稠,漿糊似的,手指在冊子上胡亂點了兩件,對方也就高興了,跟他父親聊起什麼時候一塊兒去看看。
話口讓他避開了,宋修筠起身出去透氣,在廊下拿出手機,盯著唐岫的頭像看了許久。
直到池子裡的錦鯉“嘩啦”一聲搖尾扭身,才讓他從生了病似的恍惚中清醒不少,手指點開她的聊天框,斟酌半天,最後隻發:
【到家了嗎?】
唐岫當然沒回。
她這會兒大概生他的氣了吧,沒有給出應有的反應,當然是他的過錯。
連他現在回想起來,也氣惱自己說的那些胡話,什麼“抱歉”“不合適”……
可除此之外,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怎麼做。
難不成要謙虛地對她一笑,說“不敢當不敢當”麼?
宋修筠被自己氣笑了,放下手機,低頭片刻後,注意到隆冬的池水是藻綠的,一點波瀾也無,看起來陰陰晦晦。錦鯉待在裡麵,大概也覺得憋悶。
過了一會兒,他實在不放心,撥通唐昶允的電話。
“唐岫到家了嗎?”
“到了啊,兩點多就回來了,正在房裡收拾行李呢。”
“……那就好。”
“怎麼了你們,聽你這語氣,不大對啊?”
宋修筠的眸光微亂,考慮到這並不是什麼能到處說的事,下意識隱瞞了:“沒什麼,她到家了就好。”
等掛斷電話,之後的一係列事件他完全記不清了,飯桌上吃了什麼,聊了什麼,他甚至稀裡糊塗地被勸了一杯紅酒,最後是被代駕送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