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止休立刻蹬鼻子上臉:“那待會晚自習你幫我寫作業嗎?”
“滾。”
話是這麼說,人依然朝裡挪了幾分。
賀止休這才又回頭,微笑地看向一旁此刻已然愣在原地、眼見下一秒就要石化被風卷走的少女,堪稱彬彬有禮道:
“我剛剛過來看見大門第二張桌子有個空座,需要我帶你去麼?”
“不不不不用了!我朋友給我占座了,我去找她就好!”女生回過神,滿臉通紅地捧著餐盤跑了。
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她轉身前眼角似乎還蘊了一層薄薄的淚。
“有座位還轉悠半天?”同樣姍姍來遲的季炎滿臉疑惑道:“消食啊?”
賀止休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在路煬身邊坐下:“也
可能是減肥。”
路煬:“……”
冬季即將降臨,小餐館老板娘突然宣布歇業五天。
據說是定了車票跑到外省去鑽研新品去了,連帶著文錦之也得空放了假。
文錦之本來是自己帶了飯來,結果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季炎一把拽來了食堂。
美名其曰,這是教他做題和補課的謝禮。
“怪不得跟我搶了半天白切雞。”賀止休眯著眼道:“還想插隊,太沒素質了。”
季炎憤怒道:“放屁!明明是你不要臉,至少二人份的白切雞你居然一口氣就全要了,我不插隊我還搶得到!?”
“你懂什麼,路班長中午沒吃飯,晚上好不容易有一道他愛吃的,那我不得給他多打一點?”
賀止休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地夾了塊嫩白雞肉,又轉過頭去問路煬:“我拿了兩個醬,你要酸辣的還是醬油的?”
白切雞瘦而不柴,金黃雞皮在燈光下折射出誘人的光芒。
然而賀止休卻像是早早料到了路煬不吃雞皮那樣,這會兒夾起的隻有一大塊瘦肉。
“……”
路煬凝視著眼前地兩種醬料,哪個也沒選,而是反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白切雞?”
“我之前問宋達,他說你隻吃瘦肉,一點油脂都沾不了,是個脖子以上膝蓋以下肋骨之內統統碰不得的空前絕後挑食鬼,如果吃了就會產生應激反應。”
賀止休頓了頓,眼底暈出一抹很淺的意味深長:“就像之前的你吃了蔥花一樣。”
路煬:“…………”
“吃麼挑食鬼,”賀止休晃了晃手中的白切雞:“我排了半個多鐘的隊好不容易才搶到呢,都是一群牲口。”
“你在彆人眼裡也差不多了,”路煬瞟了白切雞一眼,動了動唇,頃刻後才輕輕眨了下眼,隨意朝前一指:“……醬油吧。”
賀止休立刻沾了醬油往路煬碗裡一放:“吃皮麼?看著還挺脆的。”
“皮要沾甜辣醬,”路煬咬著白切雞說:“沾醬油不好吃。”
賀止休眉峰一揚:“你還挺會吃的?”
路煬臉頰微鼓,用餘光掃著這人:“有意見?”
“沒有,”賀止休笑道,“你說了算——紅燒排骨要麼?我搶了二塊呢。”
季炎:“我艸你搶我的乾嘛!賀止休你有病啊!”
路煬:“不吃。”
“好吧,那算了。”賀止休筷子一甩丟回對麵季炎碗裡:“還你了。”
季炎:“…………”
一旁的文錦之憋笑憋得耳朵通紅。
應中的食堂水平確實跟宣傳冊上的差距不大,白切雞嫩而不柴,半份下去也不覺得膩。
但路煬畢竟率先吃過一碗炒飯了。
於是在賀止休準備給他分離下一塊雞肉時,路煬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賀止休不由偏頭望他:“這麼點就飽了?”
“我
吃過飯了,”
路煬指了指自己早已空了的餐盤與僅剩幾根蔥花漂浮在底下的湯碗,木著臉反駁,“我不吃了,你自己吃。”
“我也吃不完,”賀止休瞅著眼前還剩大半盤的白切雞,略一沉默,抬頭看向對麵的季炎:“你剛不是搶麼,送你了。”
季炎正往文錦之碗中堆疊紅燒肉,聞言黑著臉沒好氣道:“我才不吃!”
“要不然打包給宋達?”文錦之提議道:“他晚上是不是沒來吃飯呀?我從進門起就好像沒看見過他。”
路煬頓了頓:“是沒來。”
“那去哪了?”季炎也忍不住問:“告白啊?”
——宋達的確是去告白了。
午休課間,在被路煬承認完情書後,宋達又耗費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絞儘腦汁地思考如何約隔壁小花出來,非說隻有當場給情書,才能以表他誠懇的真心。
為此每節下課都連滾帶爬地飛奔到路煬身邊,唐僧附體一般瘋狂碎碎念。
念到最後,路煬徹底忍無可忍,乾脆利落地奪走手機,將在對話框裡打下刪除來來回回八百遍的字直接發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隔壁小花回複的尤為迅速。
且完整直接。
-我晚自習要小測
-那就待會最後一節下課,晚飯的時候我在寢室樓下的野草亭等你?
宋達在暈乎乎中回了個好。
直到上課鈴響起時,他才終於靈魂歸位,當場俯身用力地擁抱住替他決斷的發小,絲毫沒有方才被奪走手機後再搶回,發現已經發送成功後的絕望與抓狂;
甚至雀躍之下,差點對著路煬的臉就要親下去,以表自己滿心的澎湃之情。
不過還沒來得及,就被另一旁的賀止休眼明手快揪住後領,打著老師來了的旗號一把丟了回去。
“我靠,那這麼說宋達要脫單了?”
端著空盤路過餐桌的許棉楓陡然聽見這麼一句,立刻湊過來,滿臉驚恐:“他接下來不得嘚瑟死?”
“我的朋友圈要遭殃了……”旁邊的武子鳴沉痛評價。
然而直到一頓飯吃完,路煬踏出食堂時,也依然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宋達仿佛人間蒸發,不見人影,也沒有半點動靜。
“打個電話問問?”
賀止休瞟了眼路煬的手機:“他應該有帶手機吧。”
路煬沒說話。
屏幕上,與宋達的消息尚還停留在下午;氣泡框中的焦慮呼之欲出,隔著時間也能感受到對方當時內心的焦灼。
後方傳來老師低低的交流聲與腳步。
哢擦一聲輕響,路煬在沉默中熄滅了屏幕。
“我不上晚自習了,”
路煬將手機往兜裡一揣:“我回一趟寢室。”
·
宿舍區有一片空地,據說當初建校時想再蓋一棟宿舍樓,但最後不知為何沒蓋起來,於是乾脆改搭了個小亭子
,宣傳之處說是供給學生納涼用的。
結果涼沒納多久,就成功進階成了小情侶專用早戀聖地,學校一怒之下,又把小亭子拆了。
為了防止有人逃課躲著,於是拆完後水泥殘柱堆了一地,愣是不清理。
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片名副其實的廢墟。
時過境遷,野草從縫隙中倔強鑽出,再從草坪一路野蠻生長,變成如今雜草高聳近乎膝蓋長度的野草亭。
路煬是在上課鈴響起的時候抵達的。
荒蕪四麵萬籟俱寂,最後一抹落日懸掛在天邊,暈出半片少見地橙粉色。
冷風吹拂過遍地雜草,發出沙沙微響。
宋達就坐在這片秋末枯敗的波浪中,一隻腳踩在殘柱上。
直到路煬靠近,他才像回過神一般,偏頭看去。
“你怎麼來了?”宋達輕聲問。
“路過,”路煬揣著兜,將手中用打包盒裝著的白切雞放在石頭上:“食堂做了白切雞,沒有你喜歡的番茄醬,湊合吃吧。”
“我靠,”宋達愣了愣:“沒有番茄醬的白切雞怎麼吃啊,太邪/教了吧。”
路煬用鼻子輕輕出了口氣:“彆讓後廚師傅聽見,他得抄著刀追你二條街。”
“現在的中年人就是一點批評也經不起,還不如我們這些叛逆期的青蔥少年,”宋達掀開蓋子,屈指抓了塊白切雞,正要送入嘴裡,一小盒分裝的醬料遞了過來。
“湊合。”路煬淡淡道:“甜辣的。”
宋達盯著甜辣醬出神半晌,突然道:“路煬,我跟小花說了。”
路煬輕輕嗯了聲:“勇敢。”
宋達又說:“但是她說她現在還不想談戀愛。”
“快高二了,確實不適合談戀愛,”路煬聲音難得舒緩:“高考很重要。”
“是吧,”宋達認同地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他頓了頓,又說:“然後我又不死心,我問她,那我以後可以嗎?”
路煬沒吭聲,隻是舉著甜辣醬。
宋達自如地把話說了下去:“小花說以後得事情以後再考慮,未來太長了,她無法給出承諾。”
“或許呢,”路煬也捏了塊白切雞,沾上甜辣醬,輕輕咬住,“未來很長,地球也是圓的,逆著走轉完一圈也能相遇;人類都能奔月,什麼都有可能。”
宋達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長風拂過連天荒草,鳥雀撲扇翅膀從寒風中瑟瑟穿梭;夕陽在沉默中帶著晚霞一並褪去了天穹。
夜幕降臨,遠處華燈亮起。
天暗了,又亮了。
宋達捏著早被風吹冷掉的白切雞,沾上甜辣醬,一整塊丟入嘴裡,吧唧亂咬。
咀嚼聲持續了好一會兒,路煬聽見身邊傳來一聲很低很低的哽咽。
餘光中,宋達低頭捂住了眼睛,啞聲罵道:
“沒有番茄醬的白切雞果然是□□,難吃哭我了。”
“確實,”路煬長吐了口氣,望著夜空:“也難吃哭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