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真實與虛妄(1 / 2)

“高燒三十九度八,腺體出現分泌異常造成急性分化發熱期,目前已注射一針發熱期抑製劑,預計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內應該就可以恢複正常體溫,”

醫生啪地一聲合上手中病情本,將筆往胸袋一彆,推著眼鏡道:

“雖然沒什麼大問題,但臨近成年期還能再進行二次分化屬於極少數個例,你們還是學生做不了主,為了以防萬一,最好現在就去給你們老師或家長打通電話過來,商討下具體情況。”

深夜病房空寂冰冷,四麵純白牆壁混著濃鬱的藥水味,生生壓出幾分凝重感。

站在病床邊的韓佟過了足足好一會兒才從醫生的話中回過神,神情愣怔地反問:“……所以江潯真的是因為急性分化熱才誘發的發燒?”

他喉結一滾,聲音帶著幾分難以置信:“他要分化成……Omega?”

“依照目前的情況來判斷,是的。”

醫生凝神解釋道:“不過具體還要等做完血液篩查才能知道到底會不會分化,他目前的腺體尚處於Beta與Omega之間,目前還隻是能分泌些許信息素的情況,但是Beta出現腺體紊亂從而分泌信息素的案例也不是沒有。總之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你們做不了主,先給家裡或老師打個電話,通知他們過來吧。”

病床上,自從注射過抑製劑後,便沉默至今的江潯終於抬起頭,沙啞地吐出了迄今為止的第一句話:“一定要打嗎?”

“最好要,”

醫生說:“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你的身體和急性分化熱也隻是暫時被穩定了而已。在沒有Alpha進行標記輔助穩定的情況,最好是要留院觀察,確定沒問題了才能離開。過程裡的住院手續等流程都需要監護人來進行,你們自己是辦不了的。”

江潯動了動唇,似乎還想說什麼。

一旁的韓佟卻率先開口:“我給阿姨打電話吧,現在不在學校,就算來了,也不會被其他人發現。”

他邊說,邊垂眸看向江潯。

然而病床上的人仿佛沒覺察到投擲而來的目光一般,隻低著頭沉吟稍許,才輕而緩慢地點下了頭。

韓佟垂在身側的手無聲握緊,沒再多言,轉身跟著醫生離開病房。

即將關門時,方才被賀止休一通電話喊來救場的醫生忽然腳步一頓,握著門把轉過身,衝病房內一揚手:

“賀止休你跟我過來,給你們班主任打通電話,半夜在校出現這種情況老師是有知情權的——還有,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偷給翻牆逃課,回頭我就跟你親爹告狀讓他給你寢室安裝實時監控監督你信不信?”

賀止休:“……”

他動了動唇似乎想狡辯兩句,然而醫生已經帶上門離開。

賀止休彆無他法,隻得認命地抬步跟上。

臨走前,他隻來得及對身側路煬小聲道:“等我一下。”

路煬沒說話,隻是目送Alpha背影離開。

直至房門哢噠一聲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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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收回目光,緩緩轉過了身。

“抱歉,”

江潯出乎意料地率先開口:“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還把你也一起拉過來了……給你添麻煩了。”

路煬不置可否,而是反問道:“所以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因為分化熱,才不願意去醫務室,以及叫救護車的?”

江潯似乎沒想到路煬會這麼直接,過了足足好半晌,他才終於點下頭。

“我之前不是請了一個多月的長假,甚至和學校申請了休學嗎?就是因為這個。”

江潯低著頭深吸一口氣,忽地抬眼望向路煬,一字一頓道:“路煬,你有沒有懷疑過,這個世界其實是假的?”

路煬頓時一怔。

“我知道這個問題很奇怪,所以我不敢對任何說,包括韓佟……我害怕彆人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會把我送去精神科,”

江潯雙唇緊抿,他似乎真的壓抑了很久,明明聲音不大,但語調卻格外用力,連同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高一開學後,我發現自己身體開始變得不對勁。明明作為一個不應該感受到任何信息素的Beta,我卻總會若有若無的嗅見過去我聞不到的味道。最開始我以為是誰用了香味很濃的沐浴露,或者是有人偷偷帶了香水來學校噴——畢竟我們學校那麼多鶯鶯燕燕的早戀人群。”

“但很快,我發現我錯了。”

“一個年級上千人,我卻每次都是從Omega和Alpha身上聞到那些味道,沒有一次例外,從來沒有從任何一個Beta身上聞到那種味道。”

江潯手指緊扣住床沿,因為用力過度,指甲泛起一片青白。

路煬垂眸不動聲色地看著江潯,發熱期誘發的紅潮在抑製劑的作用下終於褪去,露出了江潯真實的神色——帶著恐慌與試圖逃避卻又無處可逃地痛苦。

仿佛那還沒來得及吐出的後半句,是連描述都需要提起巨大勇氣。

“然後你就發現那其實是信息素?”

半晌後,路煬終是替江潯開口說了後半句。

江潯鬢角淌下一滴冷汗,呼吸粗重地點下了頭。

“但是我從來沒想過我會變成Beta之外的人,無論是Omega還是Alpha,我也根本就不想變成那樣。”

江潯扯著嘴角苦笑道:“可是我根本無法控製,我去醫院檢查,醫生隻讓我先觀察,因為Beta也可能會出現信息素分泌紊亂的情況,雖然概率極小極小,甚至可能比分化的概率還低。”

“所以才選擇請假麼?”

江潯點點頭:“我不想分化成任何誰,無論是否有害,我也不想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所以我跟家裡說明情況之後,選擇了請假休學。”

這其實是很合理的選擇,即便這世上的Alpha與Omega是稀少的,且占據一定程度的天然優勢,甚至被人仰望羨豔,如同當初嫉妒白棲身為Omega的齊青樂那般。

但不可否認,這世上仍舊有人不願意成為這個稀少數。

正如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他人所追求想成為的最好,未必是所有人眼中的最好。

至少對江潯而言,除了Beta以外的任何一個自己,都不是最好。

“但請假之後沒過多久,我突然發現我又聞不到信息素了,”

江潯啞聲道:“無論是Omega還是Alpha,甚至有個Omega朋友來看我,我也聞不出任何味道,就好像在學校那段時間嗅見的所有信息素都隻是我的錯覺,包括我後頸上的腺體也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上個月,韓佟突然跟我告白了。”

少年時的情竇初開如初春第一捧晨曦露水,懵懂而陌生的愛意足夠讓人沉醉其中,忘卻所有的困惑與茫然。

江潯也不外乎如此。

“他從小就跟我是鄰居,比我小一歲,我們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他說喜歡我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因為我也喜歡他很久很久了……久到我之後才回想起過往重重全都是愛。”江潯眉眼不受控地顯出幾分痛苦之外的神色,幾乎低語喃喃:“我原本以為他會喜歡Omega,而不是與Alpha和Omega都並無太大緣分的Beta。所以那天我答應之後,我甚至跟我媽說覺得我沒事了,想回去繼續上學。”

“我想回學校上學,我想跟他在一起,監督他學習,然後三年後我們也能出現在同一所大學,我想跟他一直在一起。”

但仿佛人世間所有的事都注定有代價,擇其一,便無法擁其一。

“……結果第三天,我準備給老師打電話的時候,我發現我停止變化的腺體又開始出現了異樣。”

江潯抬起那隻空著的手,無聲地覆蓋住了自己的後脖頸,用力吸了口氣,才接著說:

“並且在那之後,隻要我一與韓佟接觸——無論是說話,見麵,甚至可能隻是打一通電話,隔著手機用視頻聊天,我的腺體都會隨之產生變化,從開始的微微崎嶇,一路鼓起。它越演越烈,到最後,我又開始能聞見其他人的信息素,而且比之前要更加濃鬱、明顯。”

江潯喉結一滾,近乎艱澀道:“一直到半個月前,我發現身上開始不受控製地朝外分泌信息素為止。”

人在麵對完全意料之外的情況時幾乎不可避免地會陷入慌亂與恐懼中,尤其是事情本身完全不受自我意識把控,且朝著意願相反的地方奔去。

時至今日,江潯已經不太敢回憶起那個時候,他在意識到自己在產生信息素時,精神狀態有多麼崩潰。

無論世人與曆史多麼歌頌Alpha的稀有性與特殊性,當下社會如何擁護Omega,隻要身處人群,他們願意,就永遠可以得到矚目,被無數的Beta所羨慕渴望。

——但那始終是他人的渴望。

江潯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其中之一。

即便他也曾好奇過信息素到底是什麼,可好奇始終隻是好奇,並

不代表他願意為此改變自己出生至今建立起來的認知。

AlphaO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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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與陌生將他逼入絕境,難掩的恐懼掐住了咽喉,所有的喜歡在這之上也都幻化做了泡沫。

“住院的那段時間,我因為情緒太崩潰,不想見任何人,所以我爸媽幫我拒絕了所有探視。除了醫生和我的父母之外,包括韓佟在內,至少有十天時間我沒有見過任何人。”

走廊外響起一陣快速的腳步聲,隔著門板悶而輕。

其實應該聽不見的,但江潯還是下意識止住了聲音。

直到腳步聲遠去,屋外不再有任何其他動靜時,他才繼續道:“然後接著我就發現,我好像又恢複正常了。”

這話一出,即便路煬沒有事先知道這世界的暗中緣由,此刻也得意識到問題核心所在。

他微微垂下目光,聽不出情緒地問:“聞不到信息素麼?”

“不止,”

江潯搖了搖頭:“你應該知道Omega因為生理構造緣故,後脖頸的腺體會天生會比其他兩種性彆微微腫起吧?尤其是當發熱期來臨時,會直接形成一個類似皮下大脂肪栓的小鼓包,必須注射抑製劑或者被Alpha進行標記,才能恢複原狀——而我當時信息素分泌的時候,醫生說,我的腺體幾乎已經與Omega發熱期時彆無一樣了。”

“但是在那十天裡,在我沒有接觸任何人的十天裡,我發現它又開始恢複原狀,”江潯喉結用力一滾,似乎咽下了什麼東西,扯著嘴角苦笑道:“……它居然又一次恢複回我身為Beta時候的模樣。”

如果說第一次嗅不見信息素還可以當做是Beta小概率的信息素分泌紊亂情況,那麼第一次,江潯就很難再進行自我欺騙。

他開始利用住院的時間不眠不休地進行調查,幾乎翻遍了所有的相關話題,中間一度焦慮到每天隻睡兩三個小時。

他不敢問任何人,隻因為覺得這事荒唐過度。

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得出了一個可以解釋一切、卻遠比猜測可能還要荒謬的答案。

“是韓佟。”

江潯咬著牙近乎顫抖道:“我發現隻要我一與韓佟靠近,我的身體就會出現變化,而導致這一切的並不是因為韓佟是一個Alpha。”

“……隻因為他是韓佟,而我是江潯。”

“我和他就好像那些網絡裡的主角,隻要靠近彼此,就必然會觸發某種機製。我們會互相喜歡,會不受控地想靠近彼此,會加倍地渴望出現在對方麵前……與此同時,我也會因此從Beta分化成一個Omega——即便這很有違常理,即便這從生理學角度上根本不應該發生,畢竟我爸媽都隻是Beta而已,我怎麼可能會是個Omega呢?”

——確實是不應該的。

但路煬清楚,這世上就是有很多有違常理的事

情,因為這世界的確不是完全真實。

虛空之中有一隻說不清道不明的手在無聲把控著一切,說不清是推著人朝前走,亦或者是將命運鋪陳在其腳下,讓人無知無覺地朝前邁去。

他原以為一切都是注定,一切都無從反抗,如同陷於朦朧夢境的意識,被拖著拽著朝前。

然而此刻望著江潯,路煬卻忽然感覺,一切似乎未必如此。

他終於開口,試探地問:“所以你回學校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檢驗自己的猜測?”

江潯停頓片刻,終是艱難地點下了頭。

“今年六月,韓佟考進我們學校,九月開學的時候是我帶著他一起來的,而就在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路煬敏感道:“夢?”

江潯點點頭:“我夢見我一次分化成了Omega,還差點被韓佟標記了。但在這之前我根本沒做過類似的夢,甚至我都沒有想過我還能分化成為Beta之外的性彆。”

“當時我覺得有些奇怪,但說不上哪裡不對勁,所以還在網上匿名開了個貼子,想看看有沒有人給我解釋什麼。”

“……”路煬罕見地愣怔住,下意識要脫口而出什麼。

但臨到唇邊時,又生生止住了:“帖子?”

“對,現在應該還能找得到,叫做夢見自己一次分化成Omega預兆著什麼,”

大概真的憋得太久了,亦或者路煬身上確實有種讓人不由自主安定下來的氣息,江潯幾乎半點不做隱瞞,和盤托出:

“不過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回答,隻有一個答主試著給我從正常的心理學角度進行了解釋,她說,那是因為我喜歡上韓佟了。”

事實上,江潯也是從這裡開始緩緩意識到自己藏於內心深處許久的感情。

年少時陌生的怦然心動足以蓋過所有直覺上的不對勁,更何況隻是一場應該轉眼雲煙的虛妄夢境。

正如這世上沒有無所不能的超能力,也沒有人會覺得一夜突如其來的夢會是一場預知,會無聲推動著現實,在將來的某一天悄無聲息地化作現實。

命運齒輪在那一刻悄然轉動,一切都隨著荒謬卻理所當然的路前進,那隻看不見的手早已布置好了必定光輝璀璨的結局。

如過往無數童話落幕那般。

卻獨獨忘了,江潯未必願意被這麼推著走。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隻是喜歡上一個人,卻要麵臨變成另外一個人。”

江潯啞聲低語,茫然而無助地按住了自己仍舊微微發燙的後頸,空曠冰冷的病房中,他的每一道呼吸都變得無比沉重:

“我從小學拿到分化體檢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這一生都會是個Beta,我沒想過要成為其他人,更沒想過我會在中途成為其他人。”

燈光下,江潯臉色不受控地泛白,眼中充斥著對荒誕的掙紮。

他扯著嘴角沉吟片刻,終於吐出了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

“我知道這很

荒誕,可我也是真的無法接受自己可能會成為一個Omega——更何況,如果我真的分化成了Omega,那還是我嗎?”

“我不想當Omega,我也不想因為任何一個人而變成Omega,所以我回來了,我必須確認我的猜測是否正確,我必須讓自己再賭一次。”

結果事實證明命運給他開了一場天大的玩笑,所有荒謬的猜測成了真,那場原以為的虛妄夢境在他所不知道時候幻化做了真實。

命運在點破他內心深處潛藏的秘密、讓一場原以為隻是仲夏夜之夢的年少心動成了真的同時,又賦予了無窮無儘的代價。

江潯意識到自己賭對了。

可也賭輸了。

淩晨的夜色漆黑如墨,遊雲遮住明月最後一抹餘暉,遠方的城市霓虹也隨著牆上從緩慢下落的秒針逐步褪去。

須臾之間,仿佛除了這片方寸之地,整個世界都陷進幽寂的深眠。

不知過去多久,門外再次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伴隨著細微的對話聲,江潯終於俯下僵坐許久的身體。

“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他,即便我曾經懷疑過,這是否也是虛妄的,但我無法欺騙自己……如果連這份感情都是假的,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是真實的,”

江潯將臉埋入掌心,折射出冰冷燈光的瓷磚上陡然多出幾滴淚水。

少年在滿室寂靜中,悶出一聲難以扼製的哽咽。

“可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彆無他法,我無能為力……”

許久之後,江潯終於從慟哭之中顫抖地抬起頭,淚水打濕他整張麵孔,眼中的茫然與恐懼是再濃鬱的氤氳水汽也遮擋不住的。

他望向身邊的路煬,如深陷荒漠的旅人發出茫然無助的求救那般,再次問出了那天回校時,在寢室中曾問過的話。

“假如是你……路煬,”他一字一句,如同命運隔空借聲:“你會怎麼辦?”

·

“好,沒事兒,應該的不客氣。”

醫生掛斷電話長吐一口氣,才推著眼鏡看向對麵倆人:

“你們老師估計一會兒就到,你準備怎麼辦?去我辦公室靜候挨訓呢,還是趁著人還沒來,抓緊時間翻牆回去,看看能不能把這事兒瞞天過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