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真實與虛妄(2 / 2)

“那還是翻牆回去吧,”

賀止休一派輕鬆道:“大庭廣眾挨訓還是有些丟人。”

醫生當即被這話氣笑,沒忍住開口訓道:“知道丟人還半夜翻牆逃學,都多大了,要被你哥知道你現在長成這副德行,他得從床上蹦下來追著你打。”

話音落下,他表情又兀自一變,仿佛不經意間脫口而出了什麼不該提的。

但不等再作聲,就見賀止休輕輕笑了下。

“今天純屬意外,不過這個點了,宿舍樓都宵禁進不去了,我隨便找個地方先睡一宿吧。”賀止休揣著兜道:“晚上麻煩了,下回請你吃飯。”

醫生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晌,最終無聲

歎了口氣:“得了吧,我一個中年人還能讓你個小屁孩請——回頭替我跟你爸問聲好,最近太忙,等你放假了我再去找你們吃頓飯。”

賀止休沒吭聲,隻點了點頭。

夜色已深,醫院卻不得消停,幾句話的功夫,遠方陡然傳來救護車的嘹亮鳴笛。

再多的言語此刻都來不及,白大褂迎著冷風疾步而去,消失在拐角儘頭的急診室。

賀止休立在寒風中,眼錯不眨地望著眼前尤為熟悉的大樓。

直至遠處紛雜的腳步聲與呼喊聲逐步遠去,隻餘絲許嗡鳴般動靜後,他才長長吐了口氣。

賀止休轉身剛準備離開,餘光陡然掃見遠處電梯緩緩下來一道身影。

“……路煬?”

賀止休略微愣怔:“你怎麼下來了?”

路煬雙手揣在兜中,聞言隻淡淡地掃了眼他:“回去。”

“你不等老師來了麼?”賀止休不由道:“你是因為江潯出現突發狀況才不得已帶著他翻牆跑來醫院,屬於被牽連的,老師來了應該也不至於怎麼罵你。”

“我知道,”夜風席卷,路煬逆光走來,不緊不慢地在距離賀止休半米的位置處停步,眼皮也不抬地淡淡補完後半句:“但我不想聞藥水味。”

賀止休不由一愣。

他下意識正眼望去,半米開外,少年臉上是與平常彆無一樣的冷淡。

但不知是一通折騰下來確實太累了,亦或者因為其他所不知道的原因,賀止休莫名從中窺出幾分罕見的倦意與低沉。

那是來時的路上所不曾出現的。

賀止休不由敏感問道:“出什麼事了?”

路煬微微一頓,片刻後停在距離賀止休半米遠的位置,淡淡道:“沒什麼。”

賀止休薄唇微張,似乎還想追問兩句。

但話到唇齒邊緣,他又驀然收了回去,隻沉默地輕輕點了點頭:“那就好。”

然後就著相隔半米的距離,重新將身體轉向寒風中。

遠處急診的動靜幽幽傳來,護士疾馳的身形與家屬的沉悶的慟哭交錯出現。

世界幽寂而匆忙,夜色朦朧卻真實。

賀止休攤開手中的外套,因為剛剛給路煬擦過頭發的緣故,衣服內側尚還是濡濕的。

此刻經過一路寒風的洗禮,非但沒乾透,反而摸著跟直接觸冰沒什麼差彆。

然而賀止休卻像渾然不覺般迎風套上,接著從兜中掏出手機,點開叫車軟件,邊往裡敲字,邊說:

“也不知道這個點宿舍還能不能進去,先試試吧,搞不好蹭蹭學霸光環,說不定有點優待……”

“沒用,這個點宿管都鎖門睡下了。”路煬忽地打斷道。

賀止休一頓,下意識看了眼右上角的時間——淩晨一點整。

這個時間,即便路上再空曠,等回到寢室也少說將近兩點。

彆說宿管鎖門睡下了,怕是連夜間巡邏的保安都已經打起了呼嚕。

“那怎

麼辦?”賀止休不由蹙起眉峰,

“明天還有期中,

不能這麼熬,實在不行還是繼續上去等老師。”

路煬終於抬眸瞟了他一眼:“你還在乎期中考?”

“我還好,但你不一樣。你媽不是給你下了死令,必須要考得比上次更好麼,”賀止休頓了下,仿佛突然想起路煬並沒有親口跟自己說過這事兒,自己不應該知道才對。

於是他又捎帶歉意地衝路煬笑了下:“抱歉,是我問的宋達,他才告訴我了。”

他頓了頓,又說:“你要是介意,我以後就不問了。”

路煬沒有說話,大堂燈光落在他背後,影子在他身前拉出很長一條。

少年眼錯不眨地望著遠方夜色,過去很久很久,直至賀止休要再開口時,他才終於啞聲道:“回家吧。”

賀止休一愣:“回哪兒?”

“我家,”

路煬摸出手機按下確認鍵,大步跨下了台階。

賀止休想過在醫院湊合一夜,也想過要是打不到車,乾脆來個夜遊,直接一路從醫院走回學校。

反正他不在意明天的期中,也無所謂後果如何。

但千想萬想,唯獨沒想過最後會坐著車去到了路煬的家裡。

半個小時後,出租車在一處老舊的小區門前停下,車控上方的時間已然走至夜色最深處。

賀止休沒來得及多言半句,另一端的路煬已然刷完一維碼,推門下了車。

這片小區顯而易見有些年頭了,大門的老舊鬆垮是昏暗光線也無法遮擋的;

守門的保安是個小老頭,路煬刷著指紋推開門時,小老頭半夢半醒地睜開眼,隻眯著眼縫瞅了一眼來人,仿佛是在確定走的正門而非偷翻的牆,便又打著呼嚕沉沉睡去。

小區內裡光線昏暗,兩側路燈明一盞暗一盞,還明的不清晰,暗的很徹底。

不過路煬明顯早就習以為常,連個頓都沒打地長驅直入。

直到身後的賀止休因為光線昏暗而險些磕上邊側的座椅時,他才像後知後覺想起什麼,掏出手機按開了手電。

“我以為不能開燈,”賀止休低聲說了句。

路煬頭也不回地拐了個彎:“有什麼不能的。”

“都這麼晚了,”賀止休跟著拐彎:“怕打擾到人。”

路煬淡淡道:“老小區,大都是老頭老太,早睡了。”

怪不得一路上健身器材沒幾個,石凳石椅和棋盤倒是不少。

大概是周圍太安靜,賀止休不自覺地脫口而出:“那你家裡人——”

話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意識到路煬父親早已過世,而他媽似乎遠在大洋彼岸,所謂的家,其實更多的是一個空蕩蕩的房子。

“抱歉,我……”賀止休潛意識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麼,然而臨到唇邊又發現自己似乎無話可說,也沒有太多的立場。

於是片刻的沉默後,有化作了一聲低啞地:“對不起。”

路煬腳步有一瞬的

停頓,但僅瞬息,他又徑直朝前方一棟單元樓走去。

推開大門時,不鏽鋼鐵門倒映出他平直的唇角,與身後始終保持著半米距離的賀止休的身影。

“你不用道歉。”

月光幽幽灑落,身後賀止休跟上後,路煬才鬆開了手。

他半是回答,也半是解釋地說:“跟你沒關係。”

賀止休猛地一怔。

路煬卻已然率先抬步向前。

結果剛走到電梯門前,三個碩大的“維修中”霎時闖入眼簾。

——老小區的通病,電梯總是隔三差五壞一次。

今天大概尤為水逆,一口氣兩部電梯愣是壞了個齊整。

樓梯使用頻率不高,燈光好一層壞一層,幽幽月光從樓道小窗灑入,彙聚腳底,與手電一起照出數道狹窄潮濕的台階。

路煬低著頭上了足足一層半,剛要拐身踏上下一層,忽地發現身後沒了動靜。

他不由停下步伐轉身望去。

隻見台階下方的中轉處,賀止休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要上來的架勢。

“怎麼了?”路煬望著他:“累了?”

賀止休卻輕輕搖了下頭:“沒有。”

“那你杵著乾什麼?”路煬擰了下眉,下意識就想邁下去。

但還沒來得及,賀止休忽然抬起頭,一眨不眨地望了過來:“我不敢上去。”

路煬一怔。

“我原本以為我可以忍住的,就像前幾天那樣,忍住不與你說話、不去做你不喜歡的事,忍住不碰你,不再試圖逾越半點距離。忍住不去問你那個答案,繼續做一個不陌生、也不算熟悉的普通同學。”

賀止休沙啞道:“但是今天下午在超市時,我發現我快到極限了。”

逼仄窄小的樓梯間萬籟俱寂,沒有風,也沒有光。

窗外的最後一點月色又一次被遊雲好巧不巧地遮擋,徒留賀止休站在原地,終於將一路保持的半米距離生生拉成了一米遠。

“在遇到你之前,我確實……挺叛逆的。我不是第一次抽煙,但其實也很久沒碰了,今天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辦,所以才會再碰它。”

賀止休眼錯不眨地望著路煬,近乎艱澀道:

“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靠近你,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你這些天都這麼消沉。所以我背著你悄悄問了宋達,他告訴我說,可能是因為你學習壓力太大,畢竟滿分七百五,你卻被要求考上七百三十八之上,消沉與擔憂是再所難免的。”

“我覺得宋達說的有道理,但我其實也不太相信。”

賀止休頓了頓,大概是周遭太過沉寂,他不由自主地把聲音再次放輕了幾分:“七百三十八很難,之上更是很多人這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分數。但我知道你肯定可以。如果總有人生來注定光芒四溢,那我相信你也一定是其中之一。”

“無關性彆,無關外表,無關任何一切外在因素,”

天地寂靜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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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風卻似風,在這天寒地凍的深夜,他眼底蘊著一捧璀璨星火,誠懇而真切地、一字一頓地說:

“堆滿床底的習題冊與每個深夜的挑燈,注定了你應該這樣。”

路煬捏著手機的手不受控地顫了下。

“但越是清楚,餘下的答案也就變得更加清晰。”

賀止休喉結沉重一滾,許久後他才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定那般,於昏暗中強迫自己對上路煬的眼睛,近乎小心翼翼地、一字一頓地將那句深埋多日的話,再次問了出來:

“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嗎?”

路煬沒有說話。

他站在數米之外的台階上,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握著手機,手電燈光跟隨他的手臂垂落而照向台階。

老舊的瓷磚折射出冰冷光線,將這方寸之地的沉默襯的愈發冷寂,近乎要凝成冰。

沒人知道過去了多久。

直到風聲捶打玻璃,鼓噪沉悶的聲音陣陣傳來,月光被厚雲遮擋,手電也終於因為手機徹底沒電,從而自顧自地暗下。

四麵八方陷入落針可聞的安靜,黑暗遮擋了所有視線,包括一米之外路煬的身影。

賀止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很輕地眨了眨眼。

“你回去休息吧,好晚了,明天第一場考試在八點半,最遲也得七點半就出發去學校,再熬下去對身體不好,”

許久之後,賀止休聽見自己平靜道:“我就不上去了,不太習慣住彆人家,剛剛過來的路上看見隔壁有賓館,我去那裡湊合一下。”

他在黑暗中轉過身,抬步朝來時的路邁去,強迫自己不去抬頭看向路煬——即便在這滿目漆黑中,縱使他如何用力,也不可能看見。

“晚安路煬,”賀止休邁下台階,深吸了口氣,終於道:“明天——”

“咣當!”

重物落地的聲響陡然打斷所有話語,賀止休下意識抬起頭,然而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一股熟悉的檸香陡然撲麵而來。

他近乎下意識抬手想接住什麼,但伸至半空又陡然僵住,仿佛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該縮回。

然而路煬沒有給他思考時間。

少年在黑暗中兀自飛身躍下了台階,須臾間驟然揚手,一把拽住了方才那件不由分說揉搓過他濕發的衣服領口,在黑暗中一言不發地將Alpha推止牆壁。

然後仰頭,循著熾熱的呼吸,急促而慌亂地吻了上去。

夜風狂舞,玻璃震顫。

窗外月色掙紮著試圖雲後探出頭來,厚雲卻如一張屏障,遮擋了所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悄然凝滯。

沒人知道過去多久,唯有胸膛下劇烈震顫的心臟在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以及告知一切的真實。

“……我確實隱瞞了一些事情,也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你;或者說,應不應該、能不能告訴你。”

許久之後,路煬鬆開賀止休,鼻息是罕見地急促混亂,聲音嘶啞的不像話,幾乎每個字都帶著難以遏製的喘息,連帶抓在衣領上的雙手都有些顫抖。

賀止休低下頭,貼住他的額,聲音沒比他好多少:“那我以後都不問,等你什麼時候想好了再告訴我。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

路煬呼吸無端又急促了幾分。

片刻後,他像是終於下好了什麼決定,在看不見的地方喉結很輕地滑動了下,終於吐出一句簡短地:

“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訴你。”

賀止休不自主地放輕呼吸:“什麼?”

“與你無關是因為我家裡的事情並不需要你來道歉,它不是你造成的,你不需要為此接一連三地對我說對不起,”

路煬終於抬起眼,主動望進了賀止休的眼中:

“還有,我沒有不喜歡你,所以不需要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