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朝陽宮時,安連奚終於停了下來,還有些彆扭,薛時野順勢走到他身邊,也不戳穿。
兩人相攜步入殿中。
明康帝翹首以盼,終於見到心心念念的三子和他的王妃,臉上立時綻開笑容。但他也敏銳地發覺了兩人間的氣氛似有些不對,怎麼沒那麼黏糊了。
和高公公想的一樣,他眉頭微不可察地攏了攏,在他們行禮前便道:“趕快坐下。”
幾人照例說了幾句家常。
高公公也在此時入內,同明康帝耳語幾句,後者立時笑了下,眼神不動聲色地在小夫夫之間轉了兩圈。
“奚兒今日坐馬車勞累了,病才剛好吧,朕方才命人準備了白果甜湯,下去用些,高仁全。”
高公公立馬躬了躬身,走下去對安連奚道:“王妃,請。”
安連奚看了眼薛時野,不承想後者正在看他,目光相接,他像是被燙到般即刻挪開了視線,跟著高公公就往外走。
結果在路過薛時野時,指尖被輕輕勾了下。
安連奚心頭一動,又睇他一眼。
薛時野唇角微微抬了抬。
這就好了,剛才還聽小夫夫在鬨,沒想到這麼快。明康帝摸了摸下巴,等安連奚離開方道:“老三。”
不等薛時野開口,他在人轉頭後便繼續:“平日裡多讓著點奚兒,他身體不好,可不能總是氣著。”
端著帝王的威儀說罷,明康帝就用餘光去看自己這個向來情緒內斂的兒子,對後者的反應有些在意
。父子之間少有能夠這麼平和的時候,明康帝也是頗為頭疼。
眾多兒子中,唯有老三是他懷著滿心期待迎接而來的孩子,明康帝疼之寵之。
然而……
往事不堪。
破碎的關係就如碎裂的瓷器一般,無可修複,即使複原,裂痕尤在。明康帝痛過,悔過,卻也無可奈何。
沈皇後是他的發妻,他尊之愛之。
可以說,除薛時野外,他是最思念對方的人,或者說更甚。
愛妻逝,明康帝便將滿腔愛意傾注在他和發妻的孩子身上,但終究事與願違……可就在明康帝看不到兩人修複關係的一片灰暗中,事情漸漸迎來了轉機。
隻見明康帝說完這話後,薛時野默了默,似在沉吟。
片刻後,他對上座的明康帝沉聲開口:“兒臣知曉。”
明康帝眼前倏然一亮。
多少年了,自妻子離世,兒子已有許多年沒再在他麵前露出這般謙恭的態度了。
有那麼一刻,明康帝的一顆慈父心像是被點燃,熱淚盤踞眼中,“好好好。”
奚兒果真是個好孩子,有他在,何愁父子之間還有隔夜仇!
安連奚絲毫不知明康帝已經對他委以重任了,他對明康帝感官還有些複雜。
平心而論,安連奚是喜歡這個父皇的,還會惦記自己的身體。
但又因為薛時野的原因,恨屋及屋。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恨……安連奚喝著皇帝讓人給他準備的白果甜湯,一邊想,王爺要是和陛下關係能緩和就好了。
這樣。
他又有父親了。
隻不過到底不清楚中間是發生了怎麼樣的事情,有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安連奚甚至想主動了解,有關沈皇後和老定國公他們的死。
此事……
真的和陛下有關嗎。
又或者,陛下也是身不由己。
安連奚腦子裡胡思亂想著。
高公公見他喝完了白果甜湯,心裡想陛下肯定是有很多話要跟王爺說的,於是提議道:“王妃可要四下走走?老奴見園子裡的桂花開得不錯,香氣怡人,宮裡好些小主都喜歡賞桂花。”
安連奚‘唔’了聲,這才把喝空的碗放下來,聽到高公公的提議,朝他微微一笑,“可以呀。”
高公公也跟著笑起來,“那老奴這便給您帶路。”
這中秋佳節,宮裡也不同尋常,顯出了幾分節日的氣息,熱鬨得緊。
隻因今日宮中設宴,凡六品以上官員皆會到場出席宴會,賞月賦詩,君臣同樂。
所以這一日宮中巡察的守衛也多了不少。
安連奚看著一列列衛兵從宮門下走過,威風凜凜,身上的穿著有些眼熟,他問高公公:“那些,是龍禁衛嗎?”
高公公打眼一瞧,還真是,於是他奉承道:“王妃好眼力。”
身為皇帝近侍,又是大內總管,其實高公公在這宮裡的地位可不低。
滿宮中,能有幾個得他這般優待,一些頗為受寵的妃子都不一定能在他這裡擺譜,反而會從他的言行中窺伺陛下的態度。
不過高公公向來麵麵俱到,沒有在其他人麵前有過特彆外露的情緒,亦鮮少又奉承彆人的一麵。
有些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眼前這位岐王妃,連高公公也很是喜歡。對方沒有那些所謂高人一等的盛氣淩人,好像所有人在他麵前都是平等的,他會與他們說笑,出言時更是溫和平靜,讓麵對他的人也不自覺寧靜下來。
安連奚對他彎唇,“因為我之前見過謝景將軍,他也穿這樣。”
雖說眼色不同,但款式一樣,因而他才會如此一問。
高公公的語氣像是哄小孩子一樣,捧場地豎起大拇指,“王妃記性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安連奚被他逗笑了,“高公公你再誇我,我可就飛走了。”
高公公一愣。
安連奚看著高公公帶著茫然的樣子,臉上仍是笑得一臉開心,替他解惑,“被你吹的。”
此話一出,不僅是高公公,連同張總管、溫木,以及身後跟著的一眾宮人都笑了起來。
岐王妃真的好會說笑。
還能把吹噓說得這麼有意思。
高公公反應過來後笑得更是停不下來。
難怪王爺喜歡,連陛下都讚不絕口,他們這些宮人更加不用提了。
高公公擺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王妃莫要打趣老奴了,老奴這可不是吹,是實話實說。”
安連奚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正待繼續朝前走,忽而聞見前方拐角處有宮人行禮的聲音。
“見過六皇子。”
又是薛雲欽。
安連奚腦中一個警鈴大作,頓時警惕起來,即刻就要轉身離開這個是非地。
但薛雲欽的動作更快一步,碧青色的身影從磚牆後走出,瞥見前方的人影時挑了挑眉,揚聲便喚道:“三皇嫂。”
安連奚不得不停下來。
身後,高公公在內的一行宮人齊齊朝他行禮,高公公多說了一句,帶著些許試探道:“殿下是要去見陛下嗎?”
薛雲欽眼眸微轉,俊逸的麵龐顯出笑容,“皇嫂在此,向來三皇兄應當是在父皇那裡。如此,本皇子便不過去了。”
高公公心裡暗鬆口氣。
卻聽薛雲欽話鋒一轉,視線重又落到了安連奚身上,“方才聽見一陣笑聲便想過來一看,不承想竟是皇嫂,皇嫂這是要去哪?”
安連奚抿了抿唇,“去看桂花。”
薛雲欽麵上笑意更濃,“不若臣弟與皇嫂同往,也好、”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安連奚打斷,“不用了吧,我、本王妃想自己去。”
還是第一次這麼自稱,安連奚莫名覺得這三個字有些燙嘴,而且……
好羞恥的稱呼。
他眼睛微微低著,像是有些懊惱的模樣。方才也不知道在說什麼,臉上還帶著點笑出來的紅暈,一直連到了
耳根,露出來的耳尖帶著些粉色。
薛雲欽眼眸眯縫了一瞬,倒是很有風度地沒有繼續要求,“是臣弟失言了,皇嫂自去吧。”
安連奚聞言也不多停留,抬腳就往前走,似乎半點都不想多做停留的樣子。
薛雲欽瞧著人走遠,不由抬手撫了撫唇角。
就這麼不想和他多待,還是說……
怕他?
有意思。
他有哪裡讓這位三皇嫂害怕的地方嗎?
薛雲欽眼中不由浮現起戲謔來。
這麼一來……他更想和對方好好說說話了。
安連奚順利避開薛雲欽,心情卻難以再好起來,忽然間,他又想薛時野了。
走出一段,他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高公公隻當他這是走累了,於是問道:“王妃可要尋一處地方歇歇腳?”也是他沒考慮周全,怎麼就說起賞桂花了,那處園子可離朝陽宮有不短的距離。
安連奚眉眼間有絲懨色,“不用,我隻是……”想回去找薛時野了。
不知道他和陛下說完話了沒有。
一行人繼續往高公公提到的西臨園走去。
無人注意到的角落,一抹紫色的宮裝掩在山石之後。隻見那人容色豔麗,絕美的麵龐上,此刻微微浮現起扭曲的神色。
此人正是從貴妃之位被貶下的敏嬪,她正雙目赤紅地盯著一處,眸中滿是嫉恨。
岐王妃。
就是這個岐王妃,害她被貶。
當初若非是他,自己又怎麼會被貶。
敏嬪以為,以自己的隆寵根本就用不著對一個親王妃有什麼忌憚,又因黑貓一事,忘了禮數。她沒想到就是因為這小小的一件事,讓她失了陛下的寵愛不說,連貴妃之位也被褫奪。
這讓敏嬪如何不恨!
倘若沒那一出,她現在還是高高在上的敏貴妃。一旦懷上龍嗣,她就可母憑子貴,屆時她的整個家族都將因她而顯耀。
但是,這一切都因為岐王妃,所有的計劃全都付水東流。
她的妃位被奪,家族非但沒能因她而得到皇上的重要,反是遭到了陛下厭棄。
敏嬪簡直恨透了岐王妃,落在那一抹淡色身影上的眼神漸漸變得陰狠毒辣起來,這幾月積累下來的恨意足以衝昏她的理智。
就算會被懲處又如何,失了帝王的寵愛,她現在活著也跟死了沒什麼區彆了,複寵基本無望。
陛下不願再見到她,敏嬪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如此……
不如就魚死網破。
想通了一切關節,敏嬪因為幾個月來已經快被磨平了的棱角倏然又長出尖利的刺來,腳下微動,同樣朝著西臨園走去。
如果她沒記錯。
西臨園是有一條湖的。
不是身體羸弱嗎?
那就讓她看看,這八月裡的湖水能不能把人給凍死吧。
想著想著,敏嬪竟
是笑了起來,跟在她身後的宮人齊齊垂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敢多看。卻也有一心思活絡的,悄悄離開了人群。
敏嬪無寵,他們這些宮人同樣都是些犯了錯被送到落霞宮的,想找個出頭的機會難如登天。
但假若有人願意做那塊任人踩踏的墊腳石,那就不一樣了。
西臨園。
安連奚看到了開得燦爛的滿園桂花,撲麵而來的桂花香氣讓人心曠神怡。
就是聞得久了有些刺鼻。
安連奚自小身體就不好,這樣濃厚的味道會讓他感到不適,眼下他剛在園中走了一圈,頓時就感覺有些胸口悶。
可是這都換了一副身體了,安連奚有些納悶,不過又覺得可能是習慣造成,沒多想。
張總管一見他捂住胸口,當即色變,溫木上前把人扶住。
高公公連聲道:“哎喲,王妃這是怎麼了?”
安連奚擺了下手,“沒關係,是我聞到這個味道有些胸悶。”
高公公即刻就要跪下,表情自責,“是老奴忘了您身子不好,”
安連奚長長舒了口氣,在他動作前道:“公公不必如此,我們先走吧。”
高公公連忙點頭,“走,這附近有一處水榭,我們去那邊透透氣。”
安連奚一聽也覺得可以,跟著就往水榭走去。
水榭中的亭子四麵透風,安連奚到了那裡,胸悶果然緩解了很多。
就在這時,一行人靠近了這邊。
高公公率先察覺,客氣道:“敏嬪娘娘。”
敏嬪看他一眼,有些陰陽怪氣的,“高公公啊。”
高公公皺了下眉頭,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擺自己貴妃娘娘的譜。
敏嬪又去看安連奚,這一次不是陰陽怪氣了,語氣明顯溫和了許多,甚至微微福了福身子,“岐王妃。”
禮數倒是周全。
高公公略帶驚訝,不過也隻以為這位主終於認識到自己的身份了。
從貴妃貶為嬪,多少應該讓對方吃到了點苦頭的。
敏嬪抬步上前幾分,“許久不見,王妃風采依舊。”
安連奚一時間還沒把人認出來,因為高公公的稱呼他頓了頓才想起這位是誰,抿唇道:“敏嬪娘娘。”
他還有些不舒服,也聞不得太過濃厚的氣息,敏嬪身上的味道卻是有些過重了。
安連奚於是往邊上靠了靠,思索一瞬,決定還是離開這裡。
對於自己可能得罪過的人,他其實都不太想靠近的。
此時,張總管和溫木護在兩側,一時之間,敏嬪也無法靠近安連奚。
她目光在亭中四處轉了一圈,身側的手鬆了鬆,“哎呀,本宮的手帕,那可是陛下親賜,來人,快來人。”
手帕而已,原是沒什麼的,但是禦賜之物,沒人敢怠慢。看守在此的侍衛連忙就要下去撈,高公公也認出來,確實是禦賜之物,揮手讓人趕快撈,離幾人就比較遠了。
場麵忽
然有些混亂。
手帕很快就被撈了上來,侍衛們渾身濕透。
敏嬪趴在欄杆邊,接過手帕後用兩指捏著,看似無意地甩了甩,甩出的水就往邊上人身上濺去。
安連奚本是想離開這裡,沒想到敏嬪的手帕掉入了水中,前方的路忽然就被堵住,又不能往後走,於是隻能站定,結果就被甩了一身的水。
“敏嬪娘娘!”高公公臉色立刻就變了。
這位主果然一天天就會惹事,虧他剛才還以為對方這是轉性啦,沒想到還和以前一樣。
敏嬪似乎也才剛意識到自己乾了什麼,麵上全是愧疚之色,連忙走近了安連奚,聲音裡藏著些不易察覺的興奮,“不好意思,岐王妃沒事吧?本宮給你擦擦。”
安連奚下意識後退,“不用。”
溫木上前攔住她,張總管和他各站一邊,不料變故陡生。
敏嬪腳下一個站立不穩就往前撲倒,再如何,對方也是皇帝的妃子,兩人不敢去碰對方,紛紛讓開了些,安連奚亦往旁邊讓了讓。
緊接著,敏嬪身子又是一歪,於混亂之中,抓住了安連奚的衣服。
身上驟然傳來一股拖力。
安連奚剛才本來就因胸悶,身上的力氣都失了幾分,這道力氣極大,帶著極強的目的性,朝他身上重重一推。
猝不及防之下,安連奚朝身後倒去,失重感傳來的刹那,耳邊是水榭中眾人的驚呼聲,“王妃——!”
與此同時,另一處的岸邊,正在帶領龍禁衛在宮中各處巡視的謝景沒料到會碰見這一幕,表情凝重,正準備上前營救。
隱在暗中的暗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心頭‘咯噔’了一下,卻見遠處一道玄色身影由遠及近,暗衛們齊齊感到身體一陣涼意。
謝景亦是腳下一頓,看向那邊,往前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
就見薛時野正朝這邊趕來。
同時還有對麵傳來的驚呼之聲。
“不好了,王妃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