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點左右的樣子孟言睡了一覺, 醒來已是四點半的光景。
室外天大亮,天空藍到沒有一絲雜質。
抻個懶腰套上拖鞋往外走, 一眼就瞧見了自家男人正在和老嬸子在廚房裡交談, 似乎怕吵到休息的她,聲音壓得格外低。
孟言兩手交疊環抱胸前,斜斜地靠在門框邊, 語調漫不經心:“這個點就下班啦?遲到又早退,江團, 你能耐啊。”
江少嶼頓了頓,扭頭見到來人後立馬端起放在灶台上的一碗綠豆湯:“醒了?來嘗嘗這個綠豆湯,放了一會兒, 溫溫的不燙, 還放了點糖,如果覺得不甜可以再放點。”
人家夏天都喝冰鎮綠豆湯,誰喝溫的綠豆湯啊, 越喝越燥。
可這是來自自家男人的關懷, 還沒喝呢孟言就感覺身心涼爽。
孟言笑了一下, 接過碗輕輕瑉了小口:“夠甜了,你做的嗎?”
“嬸兒做的,我幫忙打下手。”
打下手?看來回來地很早啊。
不過有一說一,睡醒後就能看見自家男人, 對於孕期的女人來說, 無疑是件幸福感滿滿的事兒。
江少嶼下班後老嬸子就能下班了,等到老嬸子走後, 門剛一關,某男原形畢露,迫不及待將小媳婦摁進懷裡, 對準她剛沾了些綠豆汁的唇猛親。
好甜。
“今天怎麼樣,小家夥折騰你沒?”
孟言推開他微微喘著氣,搖頭說:“沒有,就昨天好像跟我們開了個玩笑似的,後麵再也沒動靜了,而且你看我肚子一點都沒鼓起來,懷著他也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望著自家男人滿臉的幸福愜意,孟言忍不住想打斷這份美好:“我都懷疑我肚子裡到底有沒有娃。”
江少嶼不讚同地皺起眉頭,雙手慢悠悠在她肚皮上撫摸:“不許亂說,怎麼會沒有,當然有,而且一定是健健康康的娃娃。”
語畢忽然進房間給她找鞋,一雙鬆鬆軟軟的千層底布鞋,彆看是布鞋,穿起來可舒服了,是村裡有名的老手藝人做的,江少嶼特意多去買了兩雙,讓孟言懷孕期間可以換著穿,舒服不累腳。
親自給媳婦兒換好鞋後,又主動拿上一隻布包,裡麵放了一隻不鏽鋼保溫杯,還有一隻小蒲扇。
水杯麼當然是防止她口渴,蒲扇麼是怕她熱,江少嶼對孟言從來都細心體貼,可懷孕後的關懷倍致讓孟言都有些招架不住。
太誇張了好嗎!
孕婦待遇真是太不一般了。
直到被自家男人挽著出了院子大門,慢悠悠地繞著村子晃悠,孟言才發現從起床開始,自己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
抬頭望了望天邊金燦燦的夕陽,孟言懶洋洋地把腦袋靠在他的臂彎。
“真好啊。”現在的日子,真好呀。
江少嶼看了她一眼,眸子裡的溫柔能化成水滴出來,盯著她的肚子說:“乖崽,以後的每一天都要像今天一樣心疼媽媽,彆折騰你媽,曉得不?”
他偏著腦袋垂下頭,側臉棱角分明,下頜的弧度是恰好到處的完美。
孟言被他眼底自然散發出的父性光輝攫住目光,不覺看呆了去。
本以為相處一年,自己已將全部的他了解,直到得知自己懷孕,才曉得這男人還有更多的柔情似水沒有展示出。
孟言不禁歪過腦袋,笑眯眯地看他:“真好奇你真正當爹的那天。”
孩子還沒生,頂多算個準爸爸。
“為什麼好奇?”
“好奇你會變成什麼樣。”
江少嶼不解:“就現在這樣,我難道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孟言但笑不語,過了好久才意味深長的說了句:“果然孩子是生活的調劑品啊。”
五天後,江少嶼一手包袱,一手挽住自家老婆的胳膊上了大輪船。
包袱裡裝的有一隻保溫水杯,一包桃酥,一包糖糕,怕孟言路上餓,隨時補充能量。
還有關醫生開的保胎藥,每天都要按時吃。
再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都是孟言的,一件江少嶼用的都沒有。
除此之外,還叫了周柏濤一路隨行,由此可見江少嶼這男人對她肚子裡孩子的重視。
早上出門的時候孟言都有點吃味了:“你真的過於誇張了你知道嗎,我怎麼感覺你愛孩子比愛我還多呢?”
江少嶼無奈失笑,沒好氣地捏她臉:“想哪兒去了,比起孩子我絕對更愛你,可你前一陣不是落海了嗎?你這身子比不得尋常孕婦,我真是怕你再出一點意外……”
後揉了揉她的發,語氣柔得像今早和煦的海風:“彆想亂七八糟的了,給我把身體養好,你和孩子都得好好的。”
“少嶼……”孟言有點被感動到了。
“彆用這種眼神看我。”小鹿一樣水霧朦朧的眼睛,直叫人心臟軟了下來。
他心猿意馬,握住她的手捏了好幾下:“小心我在這麼多人麵前親你。”
孟言的感動瞬間收回去,小聲罵:“去你的。”
今日的天氣特彆好,天空蔚藍,海水碧藍,天海一線,好到不禁讓人懷疑老天爺是不是都在幫他們。
坐著軍用吉普車來到碼頭坐船,下車時清新的海風把人都吹得愜意了。
“江副團,上哪兒去啊?”
這邊扶著媳婦兒上船,一路上被好多人行注目禮。
江少嶼表情裡帶點驕傲,唇角抿出若有似無的笑意:“我媳婦兒,懷孕了帶她去濱市檢查身體。”
“懷孕去濱市檢查?呀,真夠可以的。”那人驚訝道,“大老遠去不嫌麻煩啊?”
江少嶼笑了一下,看向孟言肚子目光柔柔的:“這是我們頭一個孩子,哪能嫌麻煩。”
“哈哈,現在的年輕人真會折騰。”
上船後兩人找了一塊乾淨的甲板坐,相比起船艙內,透氣的甲板更不容易讓人暈船。
江少嶼在甲板上找了個曬不到太陽的地方隨地而坐,孟言就躺在自家男人懷裡看海鷗盤旋,看海水翻湧。
雖然前不久才驚心動魄掉過一次海,孟言卻對這片碧藍透亮的海討厭不起來。
“要是不上班,每天都和你在海上漂,就在這甲板上看海、看魚,多愜意啊。”
江少嶼親吻著她的手背,問:“喜歡這樣?那以後咱可以多坐幾回船。”
事實證明有些話就是不能說,一說就完蛋。
江少嶼話音剛落,孟言肚子裡一陣酸澀的翻湧。
以為是暈船,但這次的感受告訴她,似乎不止是暈船,還有肚子裡那娃的反應。
趴在圍欄邊吐了好一會兒,好在隻是乾嘔,沒有吐出什麼東西。
孟言喘著氣,說話都有氣無力:“給我吃顆暈船藥吧,好難受。”
江少嶼壓根沒給她帶暈船藥:“不行,關醫生說孕婦不能亂吃藥。”
孟言絕望地往他懷裡靠:“那怎麼辦,我好難受。”
江少嶼心疼地不行,給她打開保溫杯:“喝點水,我給你揉揉肚子能好點嗎?”
“彆在這裡,去裡邊。”讓人看見多不好意思。
於是江少嶼扶著媳婦兒進船艙給她揉肚子,暖烘烘的大掌源源不斷往她腹部注入熱流,彆說,還真有點效果。
除了想嘔吐,腦袋也昏昏沉沉,這應該是暈船的跡象。
沒得辦法,孟言隻能強行逼自己睡覺,睡著就什麼感覺都不會有了。
於是在江少嶼懷裡睡到了下午,晚上起來吃了點食物,躺下又繼續睡。
換做平時她可睡不了這麼久,大概孕婦嗜睡的原因吧,一覺到天明,再次睜眼時,還有半小時就到濱市了。
江少嶼和孟言是第一批站在甲板上等待下船的人,大夥兒都知道江副團的老婆暈船還孕吐,於是便沒有搶到前邊去擠他們,十分體貼地給兩位讓出一截空位。
下船後兩人沒著急前往目的地,江少嶼帶著老婆沿河岸走了一圈,直到她的暈船跡象好些後,才慢悠悠地晃到醫院。
早上起來沒吃東西,一滴水都沒有喝,就怕某些檢查需要空腹。
等到所有檢查完畢,江少嶼趕緊帶著老婆在離醫院最近的一家國營飯店好好吃了一頓。
抽血結果下午才能出來,也就是說最後的結論下午才能知道。
於是兩人在街上逛了會兒,江少嶼拿著介紹信上招待所開了間房,陪著媳婦兒睡了個午覺,起來後繼續上醫院檢查。
醫生又重新給孟言把了個脈,聽診器聽了聽胎心,最後拿著各種化驗單子對兩口子說:“前一陣掉海裡了是嗎?從檢查報告來看問題倒不是很大,孩子很健康,回去以後不要成天躺在床上休息,適當做些鍛煉,下午溫度不高的時候可以出門曬曬太陽,補補鈣。”
孟言看了江少嶼一眼,用眼神給他傳話:聽見沒,醫生都說不能一直休息,要適量鍛煉,鍛煉!
“這段時間儘量不要吃海鮮類食物,性寒涼食物也少吃。”說完,醫生瞧了眼江少嶼身上的白色軍裝:“家裡條件怎麼樣,如果條件允許,儘量給孕婦多吃些有營養的食物,葷素搭配,彆節省。”
節省?不僅不節省,光是一頓早飯簡直快要把家裡食材掏空了!
“好的好的,謝謝醫生,這一點我先生肯定不會虧待我,他平時像喂豬一樣喂我。”
江少嶼:“……”
“嗯,那就成。”老醫生隨即給江少嶼遞過去一個讚賞的眼神。
江少嶼哭笑不得。
最後又給開了點保胎中藥,藥性溫和,吃了對大人小孩都有益。
孩子和大人都健健康康,江少嶼是笑著從醫院出來的,也似鬆了口氣,懸了好幾天的心也終於穩穩落回了肚裡。
兩人手挽手準備去郵局給遠在首都的家人寄封信,告訴他們孟言懷孕的喜訊,順便給孟言的家人寄點錢,距離上回寄錢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路上,孟言腦海裡神奇地閃過一個念頭:“我在想,我這次掉海裡那麼危急居然也能活下來,會不會是肚子裡的寶寶在保護我?”
江少嶼眉梢一挑,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臉:“說不準是呢。”
不僅啥事沒有,也沒折騰他媽,養病期間也一點苦不給他媽受,真是個來報恩的孩子。
“不管他是不是來報恩的,從今往後你都得養好你的身體。”
叨叨叨叨碎碎念了好久,念叨她孕期要好好休息,適當鍛煉,多吃肉吃菜……孟言靜靜聽著,沒覺得囉嗦,隻感受到了那語氣裡濃濃的關心,濃濃的幸福。
說起來結婚不過一年,孟言的生活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女,即將成為母親。
而他也從一個不苟言笑的軍官,即將成為父親。
命運是多麼奇妙啊,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孟言哪裡誰想到自己會在七十年代嫁人生娃呢。
……
台風過境,美好的家園正在島民們的勞作下進行修複。
孟言閒來無事偶爾到第一線幫忙,比如遞個水,扔個垃圾,哪裡有需要往哪兒去。
大家都不讓她做事,生怕影響到肚裡的娃娃,那可是江副團帶去濱市檢查過的娃娃,多看重啊。
“沒事沒事,我這才個月大,肚子都還沒鼓起來,不礙事的。醫生都跟我說要適當運動,我就當鍛煉了,楊倩華同誌的肚子都六個月大了,人家還來幫忙呢。”
婦女笑著對她說:“嗐,她不聽勸,你也是個不聽勸的。”
孟言也笑:“真沒事,我以前還看到好多懷孕的女同誌挺著大肚子下地乾活呢,比我這累多了。”
“那哪能比,你是城裡長大的女娃娃,他們從小做慣了農活,都習慣啦!”
孟言但笑不語。
孕婦經常容易餓,於是孟言總會隨身攜帶一隻布包,包裡裝有保溫杯和一隻飯盒,飯盒裡放了補充能量的食物。
約莫下午四點半的樣子,孟言餓了,於是拿出包裡的零食啃起來,順手給同樣是孕婦的楊倩華分享。
楊倩華受寵若驚,連連推拒。
“不不不,您自己吃吧,我不餓。”
“沒事,你不吃肚裡孩子總要吃,你看你瘦得,除了肚子大點,整個人皮包骨似地,多吃點。”雖說作為烈士妻子,組織上對楊倩華的補助還是不少的。
但楊倩華似乎有顧慮,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舍不得花錢,孟言猜測應該是想多省些錢來養孩子,畢竟家裡就她一個沒有工作的婦女,往後孩子生下來可有的是地方花錢,儘管組織上能幫忙,可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她得為自己的以後,為孩子的以後考慮。
所以,沒有辦法的她隻能想儘辦法省吃儉用。
孟言隻要有機會,都會投喂她,而不是直接給錢,也維護她那弱小的自尊心。
“倩華姐,回家嗎?”是邱惠英。
聽到聲音,楊倩華立馬應道:“誒好,馬上來了。”
匆匆兩口把酥餅塞進嘴,同孟言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那我先回家了,回見!”
邱惠英也同孟言打招呼:“孟言姐,回見。”
“好,回見!”
邱惠英平時在村裡除了她弟,她幾乎不會開口同任何人說話,現在楊倩華是例外,孟言也是例外。
孟言能從海裡救上來,邱惠英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先前養身體的時候,孟言就讓江少嶼給邱惠英送了不少糧食和錢票,以示感謝。
或許是因為這個,也或許是因為以前的一些事兒,讓邱惠英對孟言印象大好,後來每次見到總要和她打招呼。
孟言也大方自然地同她寒暄,兩人儼然成為了比陌生人更熟絡的朋友。
而楊倩華和邱惠英之間,這個說來可就巧了。
楊倩華並沒有表麵上表現地那樣堅強樂觀,實際上早在確定丈夫死訊的那天就繃不住了。
某天夜裡她來到海邊想要跳海尋短見,被邱惠英救下,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或是兩人說了什麼聊了什麼,兩個人一夕之間成為了朋友,相互幫助,相互扶持。
邱惠英在島上沒有朋友,楊倩華來島上也不過半年,沒什麼真心朋友。
出了這等子事後,兩個命運同樣悲慘的女人惺惺相惜,報團取暖。
命運實在神奇,誰能想到她們倆還能有成為朋友的一天呢。
不過一件又一件事,讓島民們對邱惠英的印象大為好轉,就連小孩子也不再拿她開玩笑。
尤其是趙小麥,得知孟言是被邱惠英第一個發現後,召集了全村的小孩,讓他們從此以後不準欺負邱惠英。
生活逐漸步入正軌,島上一派溫馨,一派其樂融融。
孟言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越來越沉溺於這片小島的溫情日子。
可饒是生活在如此美好的家園裡,總有一些爛魚臭蟲毀心情。
自從呂春紅口不擇言後,杜豔華有意識地疏遠她,呂春紅自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但她的驕傲以及她“尊貴”的師長夫人身份不允許她向杜豔華低頭。
於是呂春紅一氣之下辭去了衛生院的鐵飯碗,安心在家中備孕。
她走了以後,杜豔華更加徹底與她斷了聯係,而呂春紅本就為數不多的朋友,如今更是找不出一個能交心的。
但到底是現實世界,隻要她一天是師長夫人,就不會缺上趕著套近乎的人。
後來的日子呂春紅結交了好幾個姐妹,也都是沒有工作的軍嫂,成日裡無事做就聚在一塊兒聊天嘮嗑,這一聊就愛嚼彆人家的舌根:
“其實那件事如果孟言不說,人家熊偉自己肯定也會發現錯誤,能進工程隊的都是上過大學的大學生,還能沒有她一門外漢懂?不過是在首都多看了幾本書,跑去工程隊指指點點,換誰能受得了外行瞎指揮一通,那不亂套了嗎?熊偉就是想改也不好意思改,顯得他多沒麵兒啊。後來好了吧,劉國新也死了,這都是誰的錯?孟言也太缺德了,人老婆還懷著孩子呢!”
嗯?饒是想同她交好的軍嫂們也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沒想到這事兒還能這麼解讀?
不愧是“師長夫人”啊。
這句話本就是呂春紅跟幾個新姐妹的閒聊,連腦子都沒過,隻圖一時痛快,也不知道後來被誰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