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野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拿瓷片劃脖子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現下卻又嬌氣的因他稍稍用了些力而喊疼。
“怕我接著自戕?”見對方遲遲沒有動作,低低地,宋岫咳嗽兩聲,“放心吧,這回真是一點勁兒也沒了。”
三千青絲散落,青年身上隻著一襲新換的內衫,純白色,明明是正常尺寸,卻像空落落地掛在木架上,寬鬆得過分,顯出十成十的弱不禁風。
單看外表,誰會相信對方就是那位令蠻夷聞風喪膽的陸將軍?
比京城裡那些耽於酒色的紈絝子弟還不如。
可偏偏也是青年識破了自己的行蹤,整個皇宮裡,絕沒有第一個人能做到。
謹慎地,霍野用空著的手清理掉周圍所有可能會被對方拿來當武器的東西,這才沉默地鬆開宋岫。
宋岫慢吞吞揉了揉胳膊,“我睡了多久?”
渾身上下清清爽爽,以這具殼子頭發的長度,哪怕一直用帕子擦,想完全乾燥,也要費許久的功夫。
霍野不接話。
抱對方回臨華殿的路上,他覺得自己好似抱了一片紙,輕飄飄,隨便一陣微風便能把青年吹走。
彼時的霍野怎麼都沒料到,此人會這般聒噪。
“咳咳,又想回你那房梁上藏著?”眼尖發現男人左腳的挪動,宋岫溫聲,“反正我耳力好,你躲在哪都是一樣聊。”
霍野欲飛身而上的動作整個僵住。
“武功這樣好,我之前卻從未聽說過,”明知故問,宋岫道,“叫什麼名字,景燁派你來的?”
當朝天子的姓名,朝臣百姓皆需避諱,又豈可被直呼?
肉眼可見地,霍野的表情更冷了些,“陸公子慎言。”
【完蛋,地獄開局,】識海中,宋岫幽怨吐槽,【他居然為了狗皇帝凶我。】
4404:……是錯覺嗎?它怎麼從宿主的話裡聽出了億點點興奮。
【當然啦,挖狗皇帝牆角多好玩。】壓根兒沒真正生氣,宋岫看向霍野,故意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樣,“原來你會說話。”
霍野:……
平日的任務很少和人打交道,他是當真不擅長這些嘴皮子功夫。
宋岫:“所以呢,咱們那位好陛下到底去哪了?”刻意加重好字的讀音,青年眼底半分笑意也無,用詞再如何恭敬,也隻叫人感到嘲諷。
身為效命天子的暗樁,霍野自然不會向外人透露新帝的行蹤,但青年卻聰明極了,兩息之後,便道:“禦書房?”
“與群臣商議如何定我的罪名?”
霍野古井無波。
儘管他心裡也很驚訝,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對方竟還能將外界的情況猜得分毫不差。
宋岫卻隻是單純地了解景燁:
以對方的心性,大錯既已釀成,再向天下人公布真相,沒有半點好處,哪怕將鍋甩給佞臣挑撥,也難免要落得個“天
子愚鈍”“朝令夕改”的評價,終究有損皇家的威名,景燁絕不會做。
最簡單的方法,是將錯就錯,找一名死囚犯頂替原主被斬首,既平了民憤,又能將真正的陸停雲永遠留在宮中。
——一個外界公認的死人,可不是任由景燁擺弄。
【什麼垃圾也配重生,】分神留意著渣男那邊的境況,4404難得憤憤,【他確實沒打算還陸停雲一個公道。】
擔心被鷹啄了眼,那便折斷雄鷹的翅膀,把對方關進籠子裡,當成金絲雀豢養,彆的不敢說,昏君的自私與多疑、景燁倒學了十成十。
涉及朝政,一襲黑衣的男人徹底成了悶葫蘆,板著張英俊的臉,抱臂坐在桌子旁,一錯不錯地盯著宋岫瞧。
因得放棄了隱藏蹤跡,他周身的肅殺彌漫開來,活像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旁人在這樣的注視下多少會坐立難安,青年卻坦然自在,甚至還敢出聲使喚,“血跡乾了有些癢,不如壯士替我擦擦?”
壯士。
虧對方能想出這種隻存在於話本中的稱呼來。
直挺挺坐在原地,霍野沒動彈。
“行吧,畢竟在壯士心裡,我隻是個該千刀萬剮的死囚。”自嘲勾唇,青年邊咳邊動,伸手去夠一旁的帕子。
然而,他大概是真沒什麼力氣,身子剛探出床外,就難掩暈眩地閉了閉眼,差點一頭摔下來。
之所以說“差點”,是因為霍野用手撐住了宋岫:
無論如何,對方總為靖朝守過數年邊關。
耐著性子拿起絲帕,浸過清水,他熟練在青年頸間擦了擦,引來對方新一輪提問,“我的衣服,也是壯士幫忙更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