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野垂眸,看向仰躺在榻上的青年,疑惑對方的矯情。
彼此皆為男子,是他、是禦醫、還是那個被輕易誆走的小太監,有什麼所謂?能保住命才最要緊。
刑部大牢那樣的地方,陰冷潮濕,青年身上的皮肉傷急需清創,奉召而來的太醫們個個愁眉苦臉,開藥時唉聲歎氣,仿佛對方下一秒便會咽氣,若真等到新帝更衣趕來,隻怕對方早見了閻王。
霍野藝高人膽大,知道新帝要保對方的命,當機立斷挑了把最趁手的匕首,沾酒燒紅,清了好些膿血出來。
正因如此,他才瞧見了那些與青年外表截然相反的猙獰疤痕,其中最深的一道新傷,隻消再偏上半寸,就足以將對方的心臟貫穿,讓對方同其餘將士一起、被邊外的滾滾黃沙埋葬。
一個通敵賣國的奸臣,縱然真想演戲,使苦肉計保住自己在靖朝的榮華富貴,也無需做到如此逼真。
深可見骨的貫穿傷,青年能活著回到京城才是意外。
再聯係新帝一反常態、親自去死牢救人的行為,霍野隱隱察覺到,此樁叛國案,似乎並非表麵那樣簡單。
無奈,新帝繼位後,對暗衛的態度十分冷淡,反倒有扶植禁軍拱衛大內的意思,他最近一直在外執行任務,前日帶著夔州知府貪汙的證據返京後,
才聽屬下提及陸停雲的消息。
“壯士可是嫌我吵?”太熟悉男人的微表情,宋岫道,“不如直接扭了我的脖子,也算為民除害。??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霍野:……那去洗臉的小太監怎麼還未回來?
禦醫說對方需要靜養,新帝特地清空了整座臨華殿,更是向所有見過青年的宮人下了封口令,如有多嘴,立即杖斃。
可依他看,這位私下被新帝接進宮中的“陸公子”,本身便與靜字無緣。
不過,無論青年的語氣再如何輕快,對方眼底都籠著層濃重的陰靄,叫人辨不清他是真想尋死,還是戲耍人玩。
嗒。
耳尖忽地一動,霍野兔起鶻落,眨眼消失在宋岫麵前。
過了十幾秒,寢殿的大門才被人推開,正是那生來患有啞疾的小太監,手裡拎著個食盒,模樣很是精致。
細心發現地上堆在一塊、染了血的碎瓷片,他睜大眼,慌張地湊上前。
“想喝水,沒拿穩,”偏頭解釋,宋岫問,“會寫字嗎?”
意料之中地,小太監搖了搖頭。
他八歲就被父母賣進了宮,一直負責挑水灑掃的粗活,昨晚才被調來臨華殿。
真行。
無聲歎了口氣,宋岫想,一個啞兒,一個鋸嘴葫蘆,景燁對他當真是嚴防死守,隻差沒把人活活憋瘋。
先前那碗藥裡明顯加了安神的成分,忍住漸漸上湧的困意,宋岫又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比比劃劃,小太監做了幾個手勢。
有小十一在,這些信息對宋岫而言根本算不得秘密,可礙於房間裡還藏著個霍野,他總得把戲演全套。
五月初七。
離那場折損了三萬將士的敗仗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因得那些莫須有的書信、加之從將軍府搜出的金銀珠寶,世人皆道,陸停雲背主求榮,什麼百戰百勝?不過是和邊外那群虎狼一同演給朝廷的戲碼。
恰逢新帝登基,內部動蕩,對方便趁機替敵軍大開方便之門,拉整個大靖給陸家滿門陪葬。
可恨可惡。
幸而援軍及時趕到,這才阻止了燕州被血洗屠城。
唯有宋岫清楚,原主是如何與將士死戰半月,糧草耗儘,偏補給遲遲不來,以命退敵後,與所謂援軍一同抵達的,還有支寒光閃爍的冷箭。
千鈞一發之際,經由生死磨煉出的敏銳救下了陸停雲,亂箭如雨,一名名親衛栽落馬下,特製的弓|弩|,更是輕鬆穿透對方銀甲。
鮮血浸透紅袍,搖搖欲墜的眩暈中,陸停雲隻聽得一聲淒厲嘶吼:“將軍快走!”
由血肉之軀壘砌的“盾牌”,是一張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麵龐,七竅流血,蜷縮成刺蝟模樣。
誰要殺他?
那一瞬,陸停雲腦中閃過許多名字,卻獨獨沒想過會是景燁。
他的月亮。
他的君王。
回溯前,宋岫受任務限製,必須完整走過原主的一生,此刻,迎來HE的主角卻重新將複仇的機會遞到了他手上。
若不拿景燁血祭軍旗,如何對得起燕州城外的三萬英靈。
越是這樣想,宋岫的神色就越平靜:殺掉景燁固然容易,但要替原主洗刷冤屈,還需從長計議。
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