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南嫣清醒過來的時候, 天色已經漸漸明亮了。南嫣穿戴好衣裳,走出營帳時,看到東邊的天空微微泛著一抹光, 帶著朝氣與蓬勃的氣息。
不過今天的營帳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安靜得有些過了多,她往四周看了幾眼,營帳附近的守衛也明顯增多了,戒備森嚴, 看來昨晚的刺殺還是有些影響的。
南嫣裝作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樣子,她在附近看了一圈都沒看見靳厭離的身影,便轉身問了一個貼身伺候的小丫鬟,
“靳厭離呢,他怎麼還沒起來?”
丫鬟麵色猶豫了一下, 想了想,還是低著頭畢恭畢敬地回答道,“靳大人昨晚不小心摔傷了,現在正在營帳內靜養。”
小丫鬟話剛說完,南嫣臉色瞬間就有些變了, 她有些著急地抓住了丫鬟的肩膀, 下意識地追問道, “你說靳厭離受傷了嗎?”
丫鬟再次點了下頭, “是的,大人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了一些輕傷, 而且已經吩咐過了,不準任何人進屋去打擾。李姑娘您就忍耐先一會兒吧,奴婢先給您去拿早膳了……”
還沒等丫鬟把話徹底說完, 南嫣便立刻坐不住了,轉身就朝著他營帳的方向一路小跑過去了,外頭的守衛看見是她也沒攔著,南嫣直接掀開帷幕就衝進去了。
一進門,就看到穿著白色中衣的靳厭離斜靠在榻上不知在看著什麼,他手裡捏著幾張信紙,越看眉頭便皺的越緊,麵色看上去也有些陰沉,顯然此刻心情不怎麼好。
身旁的丫鬟正在小心翼翼地替他處理胳膊上的傷口,南嫣的注意力一下子便都集中到了他胳膊上受傷的位置了,隨著紗布被一層一層解開的動作,胳膊上那道殷紅的血線也看得越來越清楚了,傷口有些紅腫,四周還有一些殘留的血汙沒有清理乾淨。
眼前的丫鬟明顯是個新手,伺候人時還有些不周到,尤其是看到傷口皮肉跟紗布粘在一起時,丫鬟扯開時的動作有些重……
靳厭離下意識地皺了眉,身邊伺候的大丫鬟被送去李清柔那邊,眼前這個小丫鬟笨手笨腳的還不如讓他自己來處理。
靳厭離正要開口讓她退下時,一抬頭看到門口站著的南嫣,目光頓了下,然後低聲問了句,“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說過了要靜養,不準任何人進來打擾嗎?”
南嫣聞言也不氣惱退下,紅著眼睛立馬就走上前去,然後從戰戰兢兢的小丫鬟手裡接過了紗布跟藥粉,直接讓丫鬟退下了。
她抿著唇,目光心疼又著急地望著那道血痕,“好端端,你怎麼會受傷的?”
靳厭離看著她自然而然的動作,眼神不免就深了一些,他目光落到她有些泛紅的眼眶,看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的,很認真,感受到傷口忽然傳來的輕微癢意,看到她低頭輕輕湊過來吹了兩下,心頭忽然又一陣柔軟,隨即便開口解釋了句,“昨晚天太黑了,走路時沒太注意腳下,不小心摔了一跤,剛好地上碎石比較鋒利,所以就不小心劃傷了。”
說完覺得自己語氣太生硬了,又補充了一句,“其實也沒什麼大礙,不算很疼,你不用那麼擔心。”
南嫣眼睛有些濕潤,她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瞧著他,眼底還有些顯而易見的歉意跟懷疑,“你彆隱瞞我了,摔跤怎麼可能會把傷口摔得這麼齊整,這分明就是被匕首劃傷的。” 說完這句話,她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南嫣想了想,腦中又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她猶豫著看了傷口一眼,咬了咬唇,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他,“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我昨晚喝醉了,不小心刺傷你的?你怕我難過,所以才不肯告訴我真相的?”
聽到這話,靳厭離也是被她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折服了,不過她倒是還挺有幾分自知之明,還記得自己喝醉的事情。
靳厭離忍不住輕笑了聲,下意識地就伸手按在了她的頭發上,“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怕你難過倒是真的,但這傷口確實不是你弄出來的。確切的說,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不說是因為這件事情跟朝廷有些關係,所以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聽到這話,南嫣總算是鬆了口氣,但這口氣還沒鬆到底,她忽然又想到什麼,表情也變得有些不自在起來,然後猶豫著問了一句,“我昨晚喝醉了……是不是不太安分?”
她咬著嘴唇,很明顯對喝醉後的自己有些不放心,更擔心自己做了什麼亂七八糟不安分的事情。
看著眼前麵頰微紅,低頭認真給他處理傷口卻始終不敢抬頭看他一眼時,靳厭離忽然有些想笑,腦海中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她昨晚喝醉時的模樣,還有她兩頰酡紅,眼神迷離又乖順的隻纏著他一個人、隻肯給他一個人抱的模樣,最後被欺負了也隻會淚眼汪汪地喊他的名字……
想到這樣的南嫣,靳厭離實在忍不住心頭微軟,他低頭笑著,忽然反問了一句,
“你覺得什麼是不安分的事情?”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這讓南嫣一時間有些微愣,等她反應過來,立馬有些不自在地彆過臉。
她手指微微捏緊了,指節有些發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躊躇的,悶聲說了句,“就是……我有沒有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一些聽起來莫名其妙的事情。”
其實她昨晚根本沒怎麼喝醉,對於醉酒後自己的情況,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不過這麼問,就是幫他回想一下昨天剛知道的真相,畢竟裝醉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果然,對麵的靳厭離在聽到她說的話後整個人微微一愣,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落在她明顯有些緊張的表情上,麵色瞬間就冷淡了下來,不過他掩飾得很好,很快就恢複如常了,然後抬眸淡淡看她一眼,眸色逐漸變得平靜下來,“怎麼了,你心裡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嗎?還是你偷偷隱瞞了什麼要告訴我的秘密,所以才會說這麼奇怪的話?”
他說這話時,眼裡似乎露出了一絲隱晦的輕嘲之色
南嫣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當然沒有了。”
她說完後又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可能太過急切了,難免有些不自在。
便下意識地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道,“怎麼可能呢?我心裡能有什麼秘密呀?我隻是擔心自己喝醉了會說一些無理取鬨的話,惹你不高興了才這麼緊張的,你才不要胡思亂想了好不好?”
她說著又低下頭去將藥粉小心翼翼地灑在傷口上,將最後一層紗布纏上以後,這才動作輕柔地係了個活結,整個過程都是微微蹙著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傷口的位置,生怕力道重了會弄疼他了一樣。
靳厭離的目光落在她那張溫柔細致的麵容上,明明是該對她生氣疏遠的,偏偏心頭不知為何,忽然就湧出了一股難言的沉悶情緒,眼神也變得有些發怔。
她很少有這般認真專注的模樣,但唯有的幾次認真與專注全都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學箭時是這樣,說要給他做袖套時也是這樣,還有此刻替他包紮傷口的樣子……
靳厭離失神想著,他此刻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當中,其實她也沒有那麼的任性驕縱,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也不是那麼的難以忍受,其實可以說是挺開心的,最起碼是很放鬆的,不用兜兜繞繞,她不開心了就會說出來,會厚著臉皮纏著他撒嬌,生氣了也會主動讓他哄,而且不怎麼記仇,被人欺負過了也會很快忘記,第二天又接著去找對方,典型的記吃不記打,成日裡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但偶爾的時候涉及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和物時又很敏感……
尤其是跟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裡,她也收斂了不少自己私下裡任性的小脾氣,成熟了許多,如果他們就這樣一直在一起的話,以後說不定也會成為一對恩愛眷侶。
可偏偏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了,那是他最黑暗、最絕望的時刻唯一的救贖,是他一開始就心動的姑娘,他怎麼可能放棄呢?
何況他已經知道了她做的一切,倘若不是她故意欺騙隱瞞,不是她把那塊玉佩占為己有,他又怎麼會跟自己真正喜歡的女子錯過這麼久?還造成如今這個局麵!
明明他一開始喜歡的就是李清柔那樣溫柔內斂的女子,他找了她那麼久,不可能放手的,更何況如果不是她在從中作梗的話,如今定下婚約的早就是他跟李清柔了。所以退親一事也是理所當然,他不會因為愧疚就將錯就錯放棄自己最初就喜歡上的人的。
這個婚事他是一定會退的。
雖然會對她的名聲造成一些影響,但往後隻要有他在暗中護著,他自然會給她再挑一門適合的婚事,賠她一個如意郎君,總不至於讓她被人欺負,這也算是對她的補償了吧。
南嫣要是知道他此刻的想法,肯定會忍不住撫掌笑出聲來。
畢竟從一開始,就是他主動接近人家姑娘的,說了一些似有非無、雲裡霧裡的話,然後又三番兩次的英雄救美,惹得人家姑娘徹底心動了,再來一句認錯人就想拍拍手走人,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呢。
替他包紮完傷口之後,南嫣的眉頭好似這才舒展開來了,她抿著唇朝人輕輕一笑,隱約聞到這營帳中彌漫的草藥味,忽然又想了什麼似的,這才望著他說道,“你的藥是不是還沒喝,我去給你拿過來好不好?”
說著也沒等他回答,轉身就撩開帷幕出去了。
她的動作也很快,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就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藥碗到靳厭離的麵前,看到她指尖都被燙紅的模樣,靳厭離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接過,放到一邊,然後直接拉著的手指翻來覆去地檢查著,
“你是傻了嗎?忘了自己手上的傷還沒好嗎?剛熬好的藥你也敢直接用手來拿,快過來讓我看看,有沒有燙傷?”
靳厭離仔細翻看她的手掌,看她掌心之前練習射箭時磨出來的傷痕還沒有完全消掉,這會兒又被燙的有些發紅。
靳厭離心頭一時間竟沒由來得有些煩躁,直接不由分說地捉著她的手浸到了一旁架子上的冷水裡,一邊清洗一邊低聲訓斥了句,“我說過你多少次了,做事情不要著急,剛煮好的藥你也敢直接用手拿,這手還想不想要了?”
他說著又開始念叨起來,連自己都沒意識到此刻的眉頭擰得有多緊,“平日裡嬌氣的被蟲子叮兩下都要拉著我哭哭啼啼哄上好一陣兒,怎麼現在倒跟個木頭一樣,一點動靜都沒了?是不是疼得厲害,要不要讓太醫來看看?”
南嫣這下終於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歪著頭,眉眼彎彎的瞧著人,眼裡好似溢滿了星辰一樣明亮清潤,“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嬌氣啊,這次是真的不疼,哪兒還用得著喊太醫啊?太醫要是真來了,估計都得罵你小題大做,要跟太醫院告你的狀了。”
那頭靳厭離還是有些不放心,皺著眉,仔細摸了摸她的手心,“真不疼嗎?”
確定她表情真的沒什麼大問題之後,這才鬆了手,“行了,不疼就好,以後可千萬不要這麼衝動了。”
說著又聽到她那番打趣的話,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腦袋,“本官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請個太醫過來看看病又怎麼了,再說又不是不給他銀子,這等小事怎麼可能會告到太醫院,胡說八道。”
南嫣摸了摸一點都不疼的腦袋,心底尋思著,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敲出習慣來了,這敲人腦袋的力道也是越來越合適了。
她又朝人笑了笑,隨後才想起桌上的那碗藥,耽擱了一會兒都隻剩下一點餘溫了,便趕緊遞過去給他,“哎呀,藥還沒喝呢,大夫都說了,這藥要趁熱喝的,涼了藥性就不好了……”
“行了,我喝就是了。”
靳厭離看這人咋咋呼呼的樣子,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直接就拿起桌上的藥碗一飲而儘,苦澀的藥汁在口腔內蔓延,還是讓他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他正要吩咐丫鬟去沏一杯濃茶來,就聽到身旁的南嫣輕輕朝他喊了一聲,“靳厭離,張嘴。”
靳厭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朝著她的方向看過去,然後便感覺有什麼軟軟的東西被塞進嘴裡了,酸甜的味道在口中化開,瞬間就將先前的藥味全都覆蓋了。
他低頭看過去,這才看到她手心的那隻小荷包,裡頭塞了一些女兒家都愛吃的蜜餞零嘴兒,她又翻出一顆酸梅,然後遞到他嘴唇,歡喜又得意地望著他。
“吃了這個就不苦了,我小時候吃藥也是這樣的,得虧我每天都會在小荷包塞些好吃的,這下子,你是不是該感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