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朝她露出一個微笑,然而心頭的酸楚幾乎快將他湮沒了,到底要怎麼樣……要怎麼樣才能回到從前?
他真的好後悔,是他的錯,是他混賬又自私,把所有的事情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麵,可是他真的……沒辦法再放手了。
禦流雲後來還是牽著南嫣回屋了。
因為外頭天色漸漸晚了,院子裡也起風了,傍晚的涼風吹在人的臉上還是有一絲涼意的,看著南嫣的麵色愈發蒼白,禦流雲猶豫了一瞬,還是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的手,然後一整個下午都在屋裡陪著嫣嫣。
其實嫣嫣是不怎麼搭理他的。
他說話的時候很少回應,禦流雲也不介意,他就這麼安靜地望著她,望著也能夠滿足了。
到了夜間休息的時候,他看著靠在床沿遲遲不肯休息的南嫣,心頭有些酸澀,但還是忍不住摸著她的頭發,輕聲安撫了句,“睡吧,你這幾日腹痛,夜裡可能會睡不安穩,我隻是想幫你暖暖肚子而已,不會對你做那些你不願意的事情,彆怕,放心睡吧。”
聽到他這樣說,南嫣微怔了片刻。
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想到了從前發生過的事情,眼睫輕顫了下,沉默了一瞬後,才點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禦流雲低低“嗯”了一聲,他不知道兩人之間為何變得這樣生疏了,生疏到他幫她緩解疼痛,她都要跟他說聲謝謝,可是他們明明是夫妻,本該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南嫣得了他的保證後,這才靜靜地躺到床上,然後側過身去,背對著他睡著了,等到她呼吸徹底均勻之後,禦流雲這才小心翼翼地將人翻轉過來,看著她微微蹙眉的模樣,然後才小心翼翼的伸手貼上她的腹部。
那一瞬間,他覺得他們倆好似又回到了從前一樣,禦流雲就這麼靜靜地望著她,看著她原本輕蹙的眉眼細微舒展開來,又看著她身體漸漸放鬆下去,他另一隻手輕緩摸過去,握住了她的手指,與她緊緊相扣著,仿佛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那些事情。
看著這樣的南嫣,禦流雲的眼眶好似不受控製地就彌漫了一層水霧。
他閉了閉眼,然後緩慢低下頭,在曾經的妻子額頭印下淺淺一吻,眼淚一不小心就滴落到了她的發絲上。
舍不掉又放不開,是紮進心頭的一根刺,拔除的話會痛苦不堪,不拔除的話就讓它慢慢跟皮肉融合在一起,這樣就不會痛苦了。
他想,如果能這樣,兩人就這麼相敬如賓的過一輩子也沒關係,他願意陪著她,守著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一輩子也是可以的,他往後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隻可惜事與願違,有時候越是想要做好一件事情的時候越是做不好,現實總在不經意間給人致命一擊。
很快,江湖上要討伐魔教的消息也終於傳出來了。
趙修言不知通過什麼手段集結不少江湖義士,準備進攻魔教,這些人大多是與從前的玄蒼教有過不少恩怨的人,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新仇舊恨全都一並算到了玄蒼教頭上的。
這大概也是兩方勢力之間的頭一次正麵交鋒,前段時間玄蒼教勢大,但也隻是小打小鬨,禦流雲從來沒有跟他們正麵交戰過,所以正派人士也就忍了,而且這段時間玄蒼教似乎又安分了不少,江湖上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那禦流雲興風作浪的消息了。
可如今卻是有人徹底跟這魔教撕破臉了,這事來的突然,卻又勢在必行。
其實兩方勢力最近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正派人士不去管轄魔教的勢力範圍,魔教教眾也收斂行事不再乾擾正道休養生息,兩方勢力一直維持著某種表麵上的和平。
但也不乏有人興風作浪,混水摸魚,如今這種和平假象徹底被打破,雖然其中不少儘是湊熱鬨的人,但聚集起來的這些江湖義士,也足夠對付魔教那些教眾了。
更何況趙修言此番討伐魔教的目的也隻有一個,那就是徹底殺了禦流雲,然後帶回自己的未婚妻。
他不在意那些人是不是正義的,是不是真心的,他如今在意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他的未婚妻。
江湖中流言紛爭,眾人不知內情,不知道這兩人私底下的恩怨,但討伐魔教的事情仍舊勢在必行。
而玄蒼教教眾聽到這個消息時,也的確是引起了一些慌亂,不過很快就被安撫下來了,畢竟這麼些年他們玄蒼教也不知遭遇過多少正派人士的追殺圍攻。
但隻要玄蒼教教主不死,那些人就不會那麼輕易地侵占覆滅玄蒼教。
所以最近的禦流雲也很忙,忙著處理各種教中事物,還要強勢鎮壓那些趁機興風作浪的老輩殘留,隻不過,這次恐怕真的沒那麼容易度過難關了,因為他的傷從青州城回來之後就一直沒徹底痊愈過。
禦流雲揉了揉眉心,不過這些煩心事卻是不能跟妻子說的,他將南嫣保護的很好,任何江湖上的消息都沒有傳進來。
隻是有一件事情,還是被南嫣無意間知道了。
其實這次跟隨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慕容拓,那日慕容拓也不知道禦流雲跟師兄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隻知道在師兄救出翩然之後,就得知了嫣嫣被禦流雲帶回去的消息,聽到這個消息後,慕容拓當即不管不顧地就跟過來了,原本他想趁機帶走嫣嫣,卻還是不敵禦流雲,被發現後並被抓了起來,最後關進了玄蒼教的地宮。
而這件事情,南嫣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當天晚上,禦流雲過來陪她吃飯的時候,她便隨口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把慕容拓關起來了?”
禦流雲輕笑了聲,一邊給她夾菜,一邊低聲解釋了句,“放心,我沒打算對他下死手的。是那小子太蠢了,性子又衝動,我怕他再搗亂,到時候做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就將他關進地宮裡了,準備壓一壓他的性子,等過段時間,我就會放他出來了。”
聽到這話,南嫣也就不追問了。
她心想著,那小子的性子確實是衝動,關起來也好,免得壞了她的事情就不好了。
於是南嫣抽空又去地宮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被關押起來的慕容拓,除了麵色略有些蒼白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沒受什麼重傷。
他原本是坐在角落裡發呆的,盯著頭頂的天窗怔怔出著神,看到她後便下意識地衝了過來,雙手扶著鐵門框,眼眶微紅的瞧著她,眼底顯露出幾分後悔跟委屈,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愧疚,最後兩人竟一句話都沒有說。
等到南嫣回到院子裡後,就瞧見了最近一直很忙的教主大人雙手捋著袖袍也不知道在她的小廚房忙碌什麼?
裡頭時不時地冒著濃煙,嚇得她屋裡的丫鬟都一個個的爭先恐後跑出來了,生怕這教主大人一時興起,把她們這群丫鬟殺了助助興,然後給教主夫人弄一盤紅燒丫鬟肉出來了。
南嫣瞧著教主大人在屋裡頭忙得灰頭土臉的,最後終於忍不住進去把人拽出來了。
這一拽出來,就看到往日那個英明神武、威風八麵的教主大人弄得如今這麼一副狼狽不堪又滿臉灰塵的模樣。
南嫣原本還在醞釀悲傷的情緒,準備將人好一通教訓,結果一抬頭看到對方這副模樣,實在沒忍住,然後“撲哧”一聲笑了。
笑完以後又覺得有些不大自在,就故意板著臉,然後鬆開了袖子,問他,“你又在做什麼?把我的丫鬟都嚇壞了。”
教主大人愣愣望著她,手裡捧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一時間還有些緩不過神來,瞧著她方才露出的那個久違的笑容。
臉上忽然也露出一個靦腆的笑來,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忙碌了一整個下午,就為了給心上人做一碗像樣的長壽麵。
“你不記得了嗎?今日是你的生辰啊,我都琢磨好久了,想著送你什麼禮物比較好,後來想起來……以前師傅還在世的時候,每年你生辰的時候他都會親手給你做一碗長壽命,我就也想學著親手給你做一碗。”
“你看怎麼樣,樣子跟你從前吃過的是不是很像?”
他說著還將那碗冒著熱氣的麵條往她麵前遞了遞,高湯的香氣四溢,碗裡還冒著熱氣,乳白色的麵條上撒了幾棵翠綠的小白菜,旁邊的幾棵蔥葉被他細心挑出來了。
南嫣看著這人已經被燙紅的手指,拉著他到一旁的位置上坐好,將那碗麵放到桌上後,這才低聲問了句,“手不燙嗎?”
對方好似這才反應過來,低頭瞧了一眼自己被她握住的手掌,燙的有些微紅了。
他反手想要握住她的,卻又擔心再被拒絕,就猶豫著蜷縮了兩下手指,然後朝她笑了笑。
“這麼點小傷算什麼,待會就能好了。”
他說著又把筷子拿起來,“對了,這麵放久了容易糊成一坨一坨的,你得趕緊趁熱吃,我很久沒下過廚了,手藝可能是比不上往年爹給你做的,但日後我會勤加練習的,爭取做的跟爹做的一樣,你彆嫌棄好不好?”
他說完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自顧自地又念叨了起來。
“還有,我上回聽丫鬟說了,說你想吃山下的桂花酥,我已經讓人去將那家店鋪的手藝買下來了,等我學會了就做給你吃……”
好端端一個魔教教主,居然成了她的家庭煮夫,南嫣心中果然很有成就感。
不過麵上仍是那副不適應的神色。
她眼睫輕顫了下,“你最近不是很忙嗎?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做這些沒意義的事情?”
禦流雲微怔了下,然後有些乾巴巴的笑了,“這怎麼能算是沒意義的事情呢,明明是你的生辰,你是不是……嫌我的手藝不如爹的好,那要不我再去重做一份?”
他說著就要起身,真的準備去重做一份,卻被南嫣下意識地扯住了衣袖。
禦流雲低頭靜靜地瞧著她。
南嫣抿了抿唇,望著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於是細長的睫毛微微垂下,最後一句話沒說。
她伸手輕輕拿起他遞過來的筷子,夾起麵條開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濃鬱的高湯香氣在口腔中蔓延,她嘗了幾口後又朝對方瞧了一眼,那眼中似乎有些訝異,低頭又喝了口湯,姿態秀氣又好看。
瞧見南嫣這副模樣,禦流雲便知道自己今天這一整個下午沒白忙活,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一絲滿足的笑容,心口好似泡進了一灘溫水似的,又軟又麻。
他就知道她是喜歡的,從前師傅給她做的麵條他也嘗過,那味道還沒他做的好呢。
他抬手又給她倒了一杯清淡的桂花茶。
等到南嫣吃得差不多了,喝了口解膩的花茶,又從一旁的丫鬟手中接過帕子輕輕擦了擦臉頰,正要站起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覺得意識變得有些遲緩起來了。
她扶著額頭,下意識地轉頭看著身旁的禦流雲,剛想說話,結果整個身子忽然不受控製地往後倒去。
然後被對方一把撈進了懷裡。
禦流雲低頭看著懷裡意識還尚有幾分清明的妻子,臉上忽然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明明是在笑的,眼角卻不受控製地有些泛紅,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低聲安撫著,“彆怕,隻是一些很尋常的迷藥,等藥效過了,你就能恢複了。”
南嫣眼裡露出明顯不解的神色。
她眼裡有些濕潤,有些不可置信,還有些委屈,她努力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發軟,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
而禦流雲則是將她摟在懷裡,動作愈發溫柔了,“嫣嫣,我的手藝是不是還可以?很多年沒下過廚了,我小的時候給我娘親做過一次長壽麵,那時我娘還打趣我說,說她這是沾了未來兒媳婦的光了。唉,我也想給嫣嫣做一輩子的飯,想陪你過往後的每一個生辰,隻可惜,總有人攪得我們不得安寧。”
他說完,低低歎了一聲,目光眷戀地落在她的臉上,“嫣嫣,趙修言這次帶了不少人來討伐我們玄蒼教,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可是我卻不想把你交給他。因為他也惹你傷心落淚了,他也讓你失望了,那人的責任感太重,我跟趙修言都配不上你,都曾傷害過你,所以我打算讓其他人帶你離開這裡了。”
禦流雲說這話的時候抱著她的力道瞬間收得更緊,他肩上的一縷發絲不知何時隨著動作滑下來了,落到南嫣的眼皮上,她手指無力地勾住他的衣襟,輕緩地搖著頭。
“不要……”
趙修言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上輕輕吻著,“彆怕,我原本想讓教中的下屬帶你離開,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次兩方勢力對抗,我跟趙修言之間肯定是不死不休的。”
“我若沒死,帶你走的那群下屬自然是老老實實的,不敢以下犯上,可我若是死了,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你,更不會儘心儘力的保護你,所以,我找了另外一個人。”
其實,禦流雲這次對抗趙修言的把握不大,他的情況並不怎麼好,內傷一直未愈,加之先前遭受的重創打擊,這次交戰中,可能真的會死。
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唇角,聲音沙啞的,含著無儘的不舍與眷戀。
“地牢裡關押的那個小子,蠢是蠢了點,但是很單純,又滿腔熱忱,我知曉你不喜歡他,但你可以拿捏得住他,他也會聽你的話,不會像我跟趙修言一樣欺負你。”
“嫣嫣,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跟你說過,我心悅你,對不起,這次又不顧你的意願將你送走了,我這個做丈夫的真是半點責任都沒有儘到,下輩子,我再給你賠罪好不好……”
說完最後那句話,南嫣的意識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了,朦朦朧朧中似乎感受到一滴溫熱的淚水滴到了她的眼皮上,睫毛微微顫了顫,但最終還是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