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嫣看著眼前唇色泛白的男人, 腦海中不自覺地就回憶起前兩天,禦流雲突然來找她的事情,他當時聲音沙啞輕顫地說, 已經知道了欺負她的是誰, 說他會幫他報仇,還說趙修言那樣的人不值得她嫁。
南嫣自然是不願意的,兩人糾纏了一番, 禦流雲不肯放棄也不肯離開,最後他提到了趙修言的未婚妻。
然後同她做了一個約定——
他說,倘若趙修言真的在意你, 且能夠為了你棄林翩然於不顧的話, 從此往後他就會徹底離開, 再不去打擾二人的平靜生活,但是如果他始終放不下自己的未婚妻的話,那麼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帶她走,再不會讓趙修言見她。
聽到這句話後,南嫣故作無奈的答應了, 然後就有了如今這副場景。
南嫣從回憶中脫離出來,思緒又回轉到現實, 她早知道禦流雲在得知毀她清白的人是誰之後不會坐視不管的。
隻是沒想到禦流雲一出手就這麼利落果決, 幾乎斷了兩人所有的退路。
倘若她真的隻是和原主一樣的柔弱女子, 任誰在看到馬上要和自己成親的男人在遭遇這種二選一的選擇時,最終還是丟下自己選擇了前任, 不論對方有多麼深的苦衷理由,女子心裡都會覺得委屈失落。
所以在聽到禦流雲帶來的消息之後,南嫣臉上隨即露出失落難過的神色,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 一顆顆從臉龐上滑落。
禦流雲看著眼前哭泣的南嫣,心中也是苦澀難言,他不知道,如今嫣嫣已經這般喜歡趙修言了嗎?所以會因為他一個選擇而變得這般痛苦傷心。
他手指頭輕顫了下,想伸手將她抱進懷裡,想替她擦拭著眼淚,可那隻手伸出去後,卻遲遲不敢觸碰到她,他如今真的,對她已經是毫無能力了。
禦流雲聲音愈發乾澀暗啞了,聲音低低地哄她,“嫣嫣,彆哭了好嗎?趙修言不值得你為他哭泣,他那樣的人……責任心太重,他此刻會因為一個林翩然而放棄你,殊不知往後又會不會因為其他人而放棄你的,彆為他難過了好不好,我們……回去吧。”
南嫣聽到這句話後,整個身子好似站不穩似的搖晃了下,她一隻手撐著桌子才堪堪穩住身體,另一隻手則用力一把推開他下意識伸過來的手掌。
她抿著唇,往常嫣潤的唇色如今淡薄的隻餘唇縫間一點血色了,她微微抬起眸,目光直直地望向他,突然大聲說道,
“你不用糊弄我,倘若他真的是那種無情無義、不負責任、毫無擔當的男子,我又怎麼可能會跟他在一起?”
禦流雲心口生疼,尤其是看著她哭得那般無助委屈的模樣,隻覺得眼眶微澀,“是,你知道他的為人,你明白他的苦衷,這世上所有人都有各自的苦衷跟理由,全看各自的取舍而已。我知道你懂得他的難處,可你在意的不也是這一點嗎?否則你為什麼會這麼難過?為什麼……要哭得,這樣傷心?”
聽到這話,南嫣眼淚又順著臉龐滴落下來了,她閉了閉眼,是啊,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跟緣由,就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今天能為了這個人放棄你,明天又何嘗不能為了彆的放棄你呢?
所以,明白這個道理是一回事,但因為他的選擇而感到難過跟矛盾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嘛,她也就是看中了趙修言本身的那份責任擔當而已,畢竟,道德感太重的人,肯定是玩不過不講道德的人的。
其實換作她自己處在他那個位置,她肯定也會選擇去救人,但救是救了,你也得承擔失去另一個人的後果,否則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情,能讓你兩全其美呢?
禦流雲看著她,忽然低聲道,“嫣嫣,你還記得嗎?你曾經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如果你跟林翩然同時遇到危險的話,我會選擇救誰?我的話從來都不是假的,不論林翩然在遭遇什麼,不論她的處境有多危急,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去見你,嫣嫣,你還記得嗎?”
南嫣聽到這話後,又忍不住抬了眼,剛哭過的雙眼還有些發紅,看上去愈發顯得柔弱可憐,她眼尾通紅地瞧著他,也不知怨怪還是痛苦,“是,你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我!”
“可倘若你不愛我的時候,你會比任何人都要狠心,你拋棄我的時候更是不留餘地,倘若不是你,事情不會變成這樣的,都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你,你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說到後麵那句話的時候,南嫣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起來,整個人仿佛遭受了什麼衝擊似的,直接衝了過去。
“禦流雲,你就這麼恨我嗎?就這麼見不得我好嗎?我明明已經躲得遠遠的了,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來打擾我?”
她雙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襟,眼淚濡濕了衣襟,最後話都沒說完,整個人便再也支撐不住了,麵色一白,身體便直直地往後仰去,徹底陷入的昏迷。
“……嫣嫣,你怎麼了?”
禦流雲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怔愣了一下,麵色微白,身體則是下意識地伸手將人抱進了懷裡,手掌小心翼翼護著她的腦袋。
他慌忙抓起那隻無力垂落的手掌,稍微探了一下脈搏,確定對方隻是因為刺激過重,陷入了昏迷之後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禦流雲摟著懷裡的人,越來越緊,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他知道都是他的錯,是他混賬,是他犯蠢,把原本好好的一切弄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才讓這世上唯一一個愛他的人遭受這樣的痛苦跟打擊。
可是他真的好舍不得啊,嫣嫣……
禦流雲最終還是帶著南嫣離開了。
等到趙修言跌跌撞撞終於從護城河那邊趕回來的時候,庭院裡空蕩蕩的,往常那個一直會坐在院子裡等他的姑娘不見了,那個他平日裡一回來,她就會歡喜地撲過來,拽著袖子喊他師兄的姑娘,被人帶走了。
嫣嫣……
趙修言顯然難以控製情緒,咳嗽得厲害,胸口翻湧著劇烈的疼痛,他踉蹌著一間一間房子的去找,可是他找不到人,到處都找不到嫣嫣,她真的走了,真的被人搶走了。
那一瞬間,趙修言胸腔內的刺痛感越來越強烈,他心中驚慌、恐懼、懊悔,整個人好像陷入了一團掙紮不開的困境,一個混亂的死局,他在裡頭拚命掙紮亂撞,撞得頭破血流,卻根本找不到任何一絲出路。
可是怎麼辦?這一切分明都是他自己選擇的,是他自己選擇去救林翩然的。
是他親手放開了嫣嫣……
看著這空蕩蕩的庭院,趙修言的心底漸漸滋生出了一種無儘的絕望,完全望不到邊際,根本無從排解。
而這種絕望在看到院子裡那條石子路上遺落的那枚永結同心的玉鎖時,似乎達到了極致。
一種無儘的懊悔跟痛苦齊齊爬上趙修言的心頭,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瘋狂啃噬他的身體,讓趙修言痛苦萬分,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他被騙了……是禦流雲欺騙了他。
林翩然根本什麼事情都沒有,他去救她隻是為了還她一命罷了,他隻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欺辱……
可是從頭到尾就是他被騙了。
趙修言渾身顫抖地衝過去將那枚遺失在地上的同心鎖撿了起來,那是他第一次送給嫣嫣的信物,他將那枚玉鎖緊緊捏在手心,眼淚瞬間從眼眶中滾落。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
我沒有守護好你。
趙修言一開始是痛苦懊悔,怨恨自己太蠢,怨恨自己被騙,可是到了後來就是憎惡、絕望,壓抑在心底的情緒終於控製不住了,他快要被逼瘋了,是禦流雲騙了他,是他搶走了嫣嫣。
造成如今的這一切,全都是那個瘋子,全是禦流雲的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跟他作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嫣嫣。
他當初要強娶翩然,就不顧翩然已經和他定親的身份,不擇手段地將翩然從他身邊搶走,打傷他,囚禁翩然,又毫不留情地拋棄嫣嫣,讓她被人肆意踐踏欺負,可如今他後悔了,又瘋狂地將嫣嫣從他身邊奪走。
是他!是那個瘋子。
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的錯啊,是他禍害了所有人,毀了原本可以圓滿的一切。明明嫣嫣都已經答應他了,他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他的嫁衣都已經繡好了,偏偏在這最後一天,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毀了。
趙修言眼底隱隱翻湧著猙獰的血絲,那張清冷如玉的麵龐已經徹底扭曲,再無往日的冷靜理智了,袖子裡的手掌更是攥得死緊,手背青筋繃直,整個人近乎失控。
他是嫣嫣的丈夫,他才是嫣嫣的夫君,作為丈夫,他怎能看著心愛的妻子被人搶走而無動於衷,他可以不計較從前的任何事情,隻有嫣嫣不行,唯獨一個嫣嫣,是他的,他不會就這麼放手的,不會放過他的。
這日之後,青州城原有的平靜好似被徹底打破了,原本趙家與林家退婚之後,又與一魔教女子成婚之事鬨得滿城風雨的,結果也不知怎麼了,這消息忽然就被壓下來了。
聽說那趙家公子洗心革麵了,終於認清事實,明白事理之後徹底與那魔教女子劃清界線了,不僅取消了婚事,如今還拉攏江湖上各方勢力,隱隱有針對玄蒼教之勢。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趙修言整個人宛如一柄經人磨礪之後的長劍,愈發鋒利剛直。
這位往日性情最是溫潤平和的趙家公子如今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冷漠涼薄,行事作風愈發顯得不近人情,尤其對待魔教中人時,手段更是狠戾無情。
如若不是知道這位趙五公子是出身名門的正道人士,那些親眼見過他斬殺近日江湖上的魔教男子的人都會懷疑,這人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吧。
……
而在另一邊的玄蒼教眾人還不知道這些事情,那一日,禦流雲帶著昏迷的南嫣回到了玄蒼教,回到了兩人的家。
可即便是帶著她回來了,如今的兩人好似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親近自然的狀態了。
從那日回來之後,南嫣便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院子裡,這庭院還是和從前一樣,屋裡的丫鬟都還是從前的那些人,幾乎沒什麼變化,唯一多了些不一祥的就是庭院內的那株海棠樹,是禦流雲讓人從青州移植回來的,海棠確實開花了,花瓣有時候會落在樹下那隻新搭建的秋千上,確實挺美。
斑駁的樹影折射出金色的光線,細碎的光影隨著樹葉在風中來回搖晃,花瓣會慢悠悠的落下,有時會落到南嫣的身上。
她就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努力找好角度,等著禦流雲過來找她,其實,對於禦流雲帶她回來,南嫣心底沒什麼太大的抵觸。
何況她這幾天確實被照顧的很周到,尤其看著從前在她麵前囂張放狠話,那個不可一世的教主大人如今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卑微討好的樣子,心中可算是舒坦了。
不過還得收斂一點,不能讓自己這個受害者的身份看起來好像很無動於衷,雖然事實也確實是如此。
她心裡計算著,估計也就這幾天了,這個世界差不多也要結束了。
於是等到禦流雲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南嫣安靜地坐在庭院裡石桌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烏黑的發絲被風微微吹起,映襯著那張麵容愈發顯得白皙了。
她就靜靜地坐在那裡,眼神清清淡淡的,眉眼微垂,目光出神地望著不遠處的方向,好似在看那株海棠花,又好似透過那個方向在回憶著什麼,整個人仿佛與世間隔絕,跟身後所有人都隔絕開了一般。
看到嫣嫣這樣的眼神,禦流雲心口發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前了一步,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這人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這段時間,禦流雲一直讓丫鬟仔細注意其實著南嫣的動靜,他怕她遭受的打擊過重,會想不開,可是得到的消息永遠都是夫人什麼話都不肯說,胃口也不怎麼好,又是一個人安靜地在院子裡坐了一整天。
在得知南嫣又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院子裡後,禦流雲根本無心去處理教中的事務,最後還是忍不住去見他了。
他知道她在為誰神傷,她已經喜歡上了趙修言,卻又因為趙修言的選擇而難過,她嘴上說著不在意,可是心底仍舊是難過的,他知道嫣嫣看似柔弱,其實下定決心之後就很難再去改變的,她明白趙修言的苦衷,卻仍舊會因為他的苦衷而感到失落。
禦流雲看著嫣嫣這副模樣,看著她手指輕輕撫弄著花瓣,看著她把整個人好似封閉起來的樣子,最後終於忍不住,從丫鬟手裡拿過披風,慢慢走到了她的身後。
禦流雲身子前傾,微微腰下腰身,將披風從背後蓋到了她的身上,上半身靠近,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環進自己的懷抱裡。
明明隻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而南嫣卻在他靠上來的那一瞬間,身子便驟然繃緊僵硬了,好半晌,都放鬆不下來。
她在抗拒他的靠近。
禦流雲察覺到了她身體的僵硬,心中仿佛有止不住的苦澀,他有些不甘心,又有些絕望,明明從前那麼喜歡他的人,為什麼現在連他稍微的靠近都會不受控製地抗拒抵觸?
可是他又不能不顧及她的意願再強迫她做任何的事情了,他已經不能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與逼迫了。
禦流雲深呼吸了一口氣,便緩慢將人放開,轉過來看她眼睫微垂,麵色略有些蒼白的樣子,又忍不住心裡的擔心,輕聲詢問的句,“在外頭坐這麼久了,你冷不冷,要不要回屋躺一會兒?”
禦流雲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握她的手指想要試試她手上的溫度,他知道她一直都體寒的,尤其是小日子的這段時間,體溫總會比平日裡更低上一些。
結果剛伸手過去,就被南嫣下意識地避讓開了。
這下意識的避讓,便讓禦流雲的手指瞬間有些僵住。
一時間,二人之間的氣氛凝固僵滯。
禦流雲隻覺得心口好似破了一個大洞,無儘的冷風跟寒意不停地灌進去,呼呼地刮著冷風,讓他心口又冷又疼。
南嫣似乎這才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她輕輕搖了搖頭,像是有些不適應他的靠近,隻低聲說了句,“我沒事,不用擔心了。”
禦流雲的嘴角扯了扯,手指僵硬著停在了半空中,最後又蜷縮著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