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衡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對於這小少年心裡的憧憬向往自然一清一楚。
他有心逗弄,當即得意一笑,“把一個天才教成狀元算什麼本事?教導一個愚人杏榜提名,才能顯出我的手段呢。”
那一瞬間,徒淮覺得自家三姑父的形象,特彆高大。
跟三姑父一比,話本裡那些專找天姿高絕之輩的高人們,瞬間就降了三個逼格,顯得俗不可耐。
太子眼睜睜地看著妹夫忽悠自己兒子,平日裡聰明機巧的兒子竟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頗有些不忍直視。
他輕輕敲了敲桌子,“電影馬上就要開演了,你還要吃點心嗎?”
徒淮猝然回神,“要的,要的。”
他迅速把畫冊都翻了一遍,對旁邊等了半天的夥計報了四樣甜的和四樣鹹的。
“至於飲子……就要三杯茉莉熟水吧。”
傅玉衡詫異地看了他眼,衝突豎了個大拇指,“行啊小子,走馬觀碑呀!”
他前世要是有這技能,也不必三天兩頭接受來自媽媽深沉的愛了。
徒淮把食單折疊好,還掛在桌子一冊,麵上靦腆一笑,“看一遍也隻能記住一兩個時辰,算不得是過目不忘。”
若真想忘不掉,至少得連續看上三遍。
“這也很厲害了,世間不知道有多少人,盼著有你這樣的記性呢。”傅玉衡真心實意得誇讚。
太子不讚同地看了他一眼,“妹夫太過譽了,不可助長其驕嬌一氣。”
“誒,孩子做得好,該誇就得誇。”傅玉衡表示不敢苟同,“若是誇兩句就把好孩子誇壞了,那說明這孩子從根上就不好。
你我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試問殿下這麼大的時候,就不盼望被陛下多誇讚幾句嗎?”
太子啞然,徒淮側目。
這個時代,無論是父母教子,還是先生教徒,主打的就是一個“嚴苛”。
什麼“嚴師出高徒”,什麼“棍棒底下出孝子”,都被時人奉為圭臬。
可實際上,真正能靠刻苦出頭的,從來都是天資出眾的那一小撮。
雖然傅玉衡上輩子也是被親媽的棍棒送進985的,但他自己也得說,那時候的他實在是太熊了,就算是他穿越過去給自己當爹,也得一天照三頓大。
而且說句不要臉的話,被棍棒逼著學習的人,對學習本身會有多少熱愛?
他懷著厭學情緒還能考上重點,就足以說明他的資質出眾了。
唔,這方麵一定是遺傳他媽,胸無大誌絕對是他爸給的。
見太子不說話了,傅玉衡得意一笑,“我那弟子雖然天子愚鈍,但在我的鼓勵下,今年七月就可以下場一試了。”
此言一出,連太子都吃了一驚,“到七月份,滿打滿算,他才跟著你學滿兩年吧?”
“是呀。”
“兩年就能下場,你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麵對太子的置疑,傅玉衡認真地糾正他,“我不是對自己有信心,而是對柱子有信心。
那孩子雖然悟性不足,但記性還不錯,且天性勤奮,肯下苦功夫。
他的刻苦雖然不能完全彌補天姿,但也能補上一部分。
再者說了,我們又不指望考案首,隻求命在孫山之上罷了。”
徒淮不知科舉的難度,太子卻一清一楚,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我就等著你那弟子越過孫山了。”
“如果徐柱能考上,父親以後能多誇誇我嗎?”徒淮最關心的是這個。
太子被噎了一下。
恰好這個時候,夥計提著食盒送來了點心和飲子,太子捏了一塊椰蓉酥,一把塞進兒子嘴裡。
“你不是餓了嗎?快吃吧。”
被迫閉嘴的徒淮:“…………”
——誰餓了?要點心就一定是餓了嗎?
小少年求助地看向姑父,可他那無良姑父非但不打算幫忙,還就著他的囧相哈哈大笑。
徒淮的臉都氣紅了,恨恨地咀嚼著嘴裡的糕點,好像是在撕咬自己的仇人。
忽然,一陣詭異的音樂聲響起,頭一次聽這個音樂的徒淮嚇得一哆嗦,一大口糕點就噎在了喉嚨裡。
時刻關注兒子的太子一驚,急忙上前,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咳!”
糕點順利吐了出來,徒淮兩眼含淚,神情有些呆呆的。
太子急了,“淮兒,你怎麼樣?”
“沒……沒事,就是被噎了一下,父親彆急。”徒淮用袖角擦了擦眼淚,反過來安撫父親。
偏這時候,電影的片頭曲越發詭異,此時太子正對著大開的包廂門,伴隨著樂曲突然出現的鬼臉,把他也嚇了一跳。
“這個電影,講的是鬼故事?”
傅玉衡解釋道:“是個宣揚善惡有報的靈異故事。故事裡的女主人翁魯姑娘因喜好狩獵殺生,罪孽深重,非但一病早夭,死後還無處可去,不得投胎。
若非書生張於旦因一麵之緣念念不忘,為她積德行善整十載,她也不可能有重新投胎的機會。
索性皇天不負有情人,張於旦癡情有報,感動了神仙,被神仙賜下靈泉返老還童,得以和魯姑娘的轉世再續前緣。”
其實原著裡,張生助魯公女消除罪孽的方法,是頌念《金剛經》五千卷。
但傅玉衡覺得念經雖然也需要毅力,但方式未免太過虛浮。
那些動物是真真切切被魯公女殺死了,而且她還不是因為饑餓獵殺,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喜好。
電影沒拍之前,他和徒南薰說起這個故事時,徒南薰曾問過他,“你不是一直想著報答摩柯大師嗎?
這個故事裡頌念佛家經典便可消除罪業,大家看了之後,佛教香火不就更加鼎盛嗎?”
當時傅玉衡就堅決搖頭,“感念大師的恩德是一回事,宣揚犯了罪過念經就可以消除是另外一回事。這種近乎助紂為虐的思想,絕對不能傳播!”
否則,施害者念幾遍經文便可心安理得,讓受害者怎麼想呢?
徒南薰“撲哧”一笑,撲倒下他的懷裡,仰著臉笑道:“我就知道,你的想法和常人不同。
依我看來,摩柯大師是個真正身體力行的高僧,隻怕連他自己都不讚同念念經就可躲避因果。”
夫妻做得越久,徒南薰受他影響就越深。
隻怕再過幾年,他的妻子也會像他一樣,偶爾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思想的進步,伴隨的卻是精神的折磨,也不知是好處多,還是壞處多?
見他忽然發怔,徒南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在他豐潤的臉頰上作怪,嘴裡嬌嗔著問道:“我就在你懷裡,你還在想誰呢?”
“想你。”
還沒反應過來,這兩個字就脫口而出。
徒南薰霎時玉顏酡紅,本自揉捏他俊彥的玉手,悄無聲息地往下移,撫上一片玉白的肌膚,在那一點凸起上輕輕掐了一下。
傅玉衡呼吸一滯,慌忙捉住那不安分的小手,問道:“若是有朝一日,你發現自己的想法和世人所思相去甚遠,會不會覺得孤獨?”
或許是三觀早就在前世形成的緣故,他就時常有這種感覺。
“怎麼會呢?”徒南薰詫異地仰頭看他,“我隻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就好了,管彆人怎麼想?”
傅玉衡一怔,旋即豁然開朗:是呀,我自遵從本心,何須瞻前顧後?
一杯茉莉熟水輕輕放在了他眼前,卻也把他給從記憶中驚醒了。
放映大廳裡的片頭曲已經放完了,女主角魯姑娘伴隨著鳥鳴聲縱馬入林。
徒淮好奇地問:“姑父,你在想什麼呢?”
傅玉衡笑了笑,避而不答,“你不是沒看過這個片子嗎?快看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