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本就穿得單薄,又被他帶著躲在樹梢上。夜裡的寒氣再加上高處的寒風,讓他不由自主地打哆嗦,感覺體內流動的血液都要凍住了。
“我……咯吱咯吱咯吱……我……沒沒……沒事。”
馬介甫蹙眉,“你冷?”
他趕緊把自己的氅衣脫了下來,一把將小姑娘裹住,“先忍一忍,我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不是他不想給小姑娘穿得更厚一點,而是作為一個狐仙,縱然不使用法術,多年的修行也早已讓他寒暑不侵了。
因此平日裡他穿衣服,都是以簡便為主。
小姑娘牙齒打顫,卻依舊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堅持道:“先去亂葬崗,救我家姑娘,晚了就來不及了。”
天已經這麼黑了,亂葬崗上不但有摸屍體為生的人,還有以屍體為生的禿鷲和野狼。
她家姑娘也是奄奄一息,若隻是被人剝去了衣裳還好,萬一更倒黴一點,遇見了來覓食的野獸,簡直就是任人宰割。
馬介甫蹙了蹙眉,問道:“你家姑娘叫什麼?”
“若眉,他叫柳若眉。”小姑娘哀求道,“求求你救救她,我願意為你當牛做馬。”
馬介甫沒有說話,隻是沉默的抱著她埋頭往前跑。
這花街柳巷距離權貴的聚集地實在有點遠,馬介甫便就近走跑到了趙掌櫃家裡。
“你要帶我去哪?”小姑娘急了。
馬介甫道:“先把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我去救柳姑娘。”
不等她反駁,馬介甫就告訴她一個殘酷的現實,“若是你跟著我,隻會拖慢我的行程。”
——京城地界裡,狐仙不能用法術救人,還不能用法術趕路嗎?
小姑娘閉嘴了。
這時,目的地也到了。
馬介甫上前敲門,裡麵很快就有人應聲,“這麼晚了,是誰呀?”
“錢掌櫃,是我,馬介甫。”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片刻之後,大門拉開一條縫,錢掌櫃把燈籠提高,待看清了馬介甫的臉,才把門拉開了一半。
“馬先生,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
馬介甫半點廢話都沒有,把小姑娘塞過去,“我還得去救人,這小姑娘先寄放在你家裡,麻煩錢掌櫃燒點熱水,再給她弄點熱飯。”
“誒,馬先生?”
等前掌櫃手忙腳亂地把人接過來,馬介甫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隻好抱著小姑娘關門進屋,堂屋的燈已經亮了,齊光和玉英姐妹聽到動靜,都已經聚到了這裡。
“爹,外麵那個人走了嗎?”玉英警惕地問。
“已經走了。”錢掌櫃搖了搖頭,“馬先生救人心切,連進來喝口茶都不肯。”
玉英鬆了口氣,“走了就好。”
齊光奇道:“怎麼了小妹,你怕馬先生?”
玉英正色道:“他很強,我不是他的對手。如果他進來,一定會發現我的身份。”
錢掌櫃笑著安撫道:“你彆怕,馬先生雖然是位高人,卻不是不講理的高人。”
他又吩咐兩個女兒,“你們快去燒點熱水,再下一碗湯麵,我看這小姑娘臉凍得都青了。”
“誒,我們這就去。”齊光應了一聲,就拉著妹妹一起去廚房了。
因著玉英是畫妖成精,懼怕直接接觸水火,齊光讓她責做湯麵,提水和燒火的事自己都包了。
玉英卻還有些心有餘悸,“姐姐,那位馬先生,真的不會把我抓走嗎?”
“當然不會了,你又沒害過人。”齊光笑著安撫道,“馬先生是五爺的好友,我和爹是五爺的得力下屬。就算看在五爺的麵子上,他也不會為難你的。”
玉英的目光有些閃躲,切菜的時候不慎切到了手,把刀給崩了一個豁口。
“哎呀,刀崩口了!”
擠壓力讓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又廢了一把刀。
齊光走過來看了看,非常淡定地說:“就豁了這一個口子,還是在邊沿處。問題不大,還能接著用。”
她又無奈地看著妹妹,“馬先生真的不會把你怎麼樣,彆想那麼多了。”
“我……”玉英心頭掙紮,臉上便顯出了猶豫不決之色。
齊光到底年輕,一眼看出她有心事,便忍不住詢問:“怎麼了小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其實我害過人。”玉英閉上了眼睛,不敢看姐姐失望的目光。
齊光微微一怔,見小妹滿臉害怕,不由心頭一軟,溫柔地將她抱進了懷裡,“從前怎麼樣且不談,但相處這麼久,我知道你是個單純又善良的姑娘。”
玉英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哽咽道:“他們……他們都說我是他們妻子的轉世,都說喜歡我,卻……卻……”
她慌亂地抬起頭,語無倫次地替自己辯解,“我不想的,我不想汲取他們的精氣。
可是把我煉成畫妖的人在我身上下了禁製,不管和誰交合,都會不由自主汲取對方的精氣。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不是我要害他們的。姐姐,你要相信我,彆趕我走好不好?”
她的情緒很激動,表述得也不大清楚。
如果齊光真是一個普通的十四歲女孩,隻怕根本聽不懂她究竟遭遇了什麼。
所幸齊光不是,她年紀雖小,見識卻多。
在決定培養女兒的時候,錢掌櫃就怕女兒在這方麵吃虧而不自知,花高價請了兩個暗娼回來,給齊光上了一場生動形象的生理課。
齊光憐惜地將小妹抱在懷裡,沉沉歎了一聲,笑道:“你是我妹妹,不住在家裡還想到哪裡去?
莫不是你記恨姐姐愛對你說教,不樂意和姐姐住在一起了?”
“不,沒有。”玉英立刻反駁,“我喜歡姐姐,喜歡姐姐關心我,管教我。”
很多時候,明明是不該犯的小錯誤,玉英也會故意去犯,就是想聽爹和姐姐對她說教。
因為在爹和姐姐眼裡,玉英就隻是玉英,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轉世,更不是誰誰誰的替身。
“那好。”齊光放開了她,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咱們姐妹就一起努力,在五爺和公主手下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等咱們家財萬貫了,就一人招贅一個夫婿上門,咱們姐妹兩個一輩子都住在一起,不分家。”
玉英破涕為笑,用力點了點頭,“我會和姐姐一起努力的。”
“還是笑起來好看。”齊光揉了揉她的頭發,推著她去做湯麵,“彆讓那小姑娘久等了,你快去做麵吧,我去燒熱水。”
“嗯。”玉英點了點頭,繼續切菜去了。
齊光提了兩桶水倒進大鐵鍋裡,蓋上蓋子就去生火。
但她總覺得玉英還是心不在焉,便帶著些無奈問道:“你還有心事?”
玉英期期艾艾地說:“姐姐,你這麼關心那個小姑娘。比起我,你是不是更喜歡她?”
齊光一怔,好笑道:“瞎猜什麼呢?那小姑娘明顯是又冷又餓,咱們這是在救人一命。”
說到這裡,她又想到了什麼,正色道:“小妹,雖然從前你是身不由己,但做錯事就是做錯事。
既然做錯了,就要彌補。從今天開始,姐姐和你一起積德行善,補償你往日的過錯。”
——最重要的是,減輕你的心理負擔。
最後這一句,她沒說出來,就是怕適得其反,讓愛多想的玉英心思加重。
饒是如此,玉英已經感動得熱淚盈眶了。
姐妹二人不再多說,齊光很快燒好了水,提到了自己屋子裡,並帶著小姑娘過去沐浴。
大約是經過錢掌櫃的安撫,小姑娘的情緒已經穩定多了。
從錢掌櫃口中得知,小姑娘的名字叫做小玉,此前一直受柳若眉姑娘的照顧。
後來柳姑娘染了花柳病,鴇母不肯出錢醫治,便弄了一副不知從哪裡得來的偏方。
哪知道一劑藥下去,柳姑娘的病情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重了。
鴇母嫌她躺在床上占屋子,根本不等她咽氣,就讓龜奴把她拖出去丟上了亂葬崗。
至於柳姑娘這些年攢的私房,不必多說,都落到了鴇母的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