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南薰並沒有在林家待到很晚, 未時正就回來了,呂先生和洪先生自然也跟著她一起。
兩位先生的箱籠都很簡單,呂先生隻有兩個箱子, 洪先生多了一個, 有三個箱子。
兩人的衣裳也都是以簡便為主,頭飾大部分都是小巧的銀質品,除此之外就是玉簪子。
總體來說,裝飾十分素淨。
但這絲毫不影響兩人的美,那種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氣質,是任何華服珠寶都給予不了的。
因著聽紅杉說了,玉蓮也跟過來一起迎接。
五位當世奇女子坐在一起,寥寥數語間, 彼此就都有了欣賞之意。
這五人中,有三個都對榮華富貴不感冒,還有一個是天生富貴,不覺得有什麼好在意的。
玉蓮坐在她們中間,就像是一個異類。
但玉蓮對於自己的欲望特彆坦誠, 敢於直麵,也知道如何控製。
呂先生不禁歎道:“若是我教過的那些女孩子,都有大姑娘這樣的心性, 我真是死而無憾了。”
莫說是女子了, 便是自認為高人一等的男子, 又有幾個敢直麵自己的欲望呢?
大多數人都是遮遮掩掩, 又當又立, 徒然惹人發笑。
紅杉笑道:“兩位先生還有很多機會呀。咱們莊子上的小姑娘,個個都是渾金璞玉,任你們雕琢。”
話題到了這裡, 洪先生突然端正了神色,詢問道:“先前在林家不好深問,如今請公主給一句準話。
您是希望那些孩子多學些風花雪月,將來嫁個好人家呢;還是隻想讓她們讀書明禮?”
徒南薰不假思索,“自然是讀書明理。隻要自己立得住,便是不嫁人又如何?”
這言論委實驚世駭俗,兩位先生都露出了愕然之色。
徒南薰笑了笑,指著身側的紅杉道:“兩位請看,我們家那口子的徒兒,可有半點頹唐不遇之色?”
兩人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入目的便是意氣風發的紅杉。
呂先生遲疑道:“紅杉姑娘難不成不準備嫁人?”
紅杉笑道:“不管嫁不嫁人,我都是我自己,都是我師傅的徒弟,都是這世上的第二代導演。
至於某某夫人、某某太太的名號,對我來說,完全就是可有可無。”
“那你日後……”
洪先生話沒說完,就被紅杉打斷了,“如今我有個情人,我們還有個共同的養子,我們都覺得現在的日子挺好的。”
好嘛,一刻鐘都不到,就來了兩波觀念衝擊,兩位先生差點以為自己不會說話了。
好半天,還是呂先生先回過神來,“看紅杉姑娘的意思,是連孩子也不準備生了?”
畢竟養子已經占據了長子的位置,哪怕有了自己的孩子,將來財產也要分大半給養子。
但凡她有心自己生孩子,也不會弄個養子出來。
不等紅杉說話,玉蓮就“嘁”了一聲,“世人都知道女子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我們有那不生的條件,為什麼要難為自己?”
洪先生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大姑娘的未來夫婿,是一位皇子吧?”
“是呀。”玉蓮點了點。
“那作為皇子正妃,卻不生養,陛下不會有意見嗎?”
徒南薰“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一邊擺手一邊忍笑道:“父皇忙得很,哪有功夫管兒子後院?”
這話要是讓天子聽見了,怕是要黑臉。
——他是那種管兒子和哪個女人生孩子的不正經公公嗎?
洪先生聞言,不禁冷笑連連,“連皇室都不會因無子而出妻,許多人家倒是比皇室排場還大。”
雖然她當年被遣返,深層次的原因是娘家無人了,丈夫想要扒上更大的助力。
但丈夫休棄她時給出了理由,就是“無子”。
未防“三不去”,那畜牲還是趁著她父親病重時乾的。
洪先生回到娘家沒多久,父親就病逝了。
至於母親,則是比父親去得更早。
也是因此,她的父親臨死還在擔憂她的後路,洪先生也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從前這些事情,她一直都積壓在心裡,除了當初收留幫助她的那位姐妹,她誰也沒有說過。
可那位姐妹雖然也心疼她,但話裡話外都說這是命,女人生來命苦,叫她認命。
笑話,她怎麼可能認命呢?
真的認命了,她就該按照那些人的想法,一根繩子吊死。
多年以來,她再不敢向人傾訴自己的遭遇,就怕再遇見一個一邊同情她,一邊讓她認命的。
次數多了,她真怕自己會撐不下去。
可是今日得逢知己,眼前坐的四個,都是當世巾幗,洪先生心頭湧起一股傾訴的衝動。
她一邊訴說,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洪秀秀,你真是昏了頭了。世道如此,誰又會真的理解你?
但壓抑得太久,好不容易找到發泄的出口,又怎麼止得住呢?
夢遊般地說完之後,她就愣愣地低著頭,似乎是在等待命運的宣判。
“真是豈有此理!”紅杉拍案怒喝,“洪姐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洪秀秀臉色一白,嘴角方才掛上苦笑,就聽見紅杉控訴道:“你怎麼能夠強求畜生懂得人怎麼做呢?”
她猛然抬頭,就對上了一張滿是嘲諷的清豔容顏。
紅杉冷笑著咬牙,“畜生就是畜生,哪怕僥幸得了一張人皮,也去不掉那得誌就猖狂的豺狼習性。”
“沒錯。”玉蓮笑意盈盈地給她續了茶,溫柔款款地說,“你和一個畜生置了那麼多年氣,實在是不應該。
難不成,洪姐姐還指望畜生能有愧疚之心,有朝一日會跪在你麵前磕頭認罪嗎?”
徒南薰雖然沒說話,但隻看她的神情,也知道她是讚同紅杉和玉蓮的。
一直沒說話的呂先生突然蹦出了一句,“辱畜生了。我家裡曾養了一條狗,忠心耿耿的很,從來不會乾翻臉不認人的事。”
眾人皆是一愣,紅杉麻溜認錯,“我懺悔,不該侮辱畜生。那玩意兒怎麼能跟畜生比呢?”
玉蓮也真誠地反思,“不錯。狗忠心耿耿能看家護院,貓靈活敏捷能看護糧倉,豬牛羊給咱們提供了多少美味?我的確不該侮辱它們。”
洪秀秀“噗嗤嗤”就笑了起來,且是越笑越暢快,直到笑出了眼淚。
“不錯。”她語氣乾脆地說,“一個豬狗不如的玩意兒,我又何必耿耿多年?”
她舉起了茶杯,“多謝幾位妹妹開解,我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
五個女子一起舉起茶杯,相互碰了一下,把茶杯裡的水一飲而儘。
徒南薰對呂先生道:“莊子裡有好些人家養狗,呂姐姐若是喜歡,等哪家的狗子下了崽,可以抱養一個。”
“真的可以嗎?”呂先生眼睛一亮,散發出無儘的渴望。
“當然可以了。”徒南薰笑道,“養個狗怎麼了?我們家花園裡,還有一窩大蜜蜂呢。”
她話音剛落,銀雀就進來通報,“公主,蓮花姑娘來了。”
好嘛,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快把蓮花姐姐請進來。”
她一麵吩咐銀雀,一麵對洪、呂二女道:“這位蓮花姑娘,才是真正的女中豪傑,堪稱當世巾幗之最也。”
“哦?”洪、呂對視了一眼,呂先生笑道,“今日倒是要托公主的福,與豪傑一晤了。”
“誰是豪傑?說誰呢?”
人未至,聲先聞,伴隨而來的,是一陣清脆爽朗的笑聲,“我幾日不來,妹妹莫不是又有了彆的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