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戰爭卷宗(1 / 2)

剛鐸帝國王都, 維多利亞三世披著精致火狐皮製成的大氅, 捧著杯熱茶,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

已經是晚春了,可突然又下了場大雪。

這場大雪,讓剛鐸帝國多了些喘息的時間, 也讓城裡被她用絞索套住脖子不敢逃跑隻能死守的老貴族們多了絲翻盤的希冀。

她推開黃金鐫刻的魔晶門, 邁步走上落著月白色碎雪的陽台,任由冷風呼嘯進溫暖的屋子, 低頭,凝視著遠處城外, 烏泱泱的一大片連綿的營帳。

黑雲壓城。

“要不要去放把火,燒掉他們的禦寒裝備?”身旁的秘書長查理上前, 輕聲問詢。

自古以來, 被天氣左右的戰爭簡直數不勝數, 而突如其來的大雪, 更是曾經讓曆史上無數橫行帝國的軍隊折戟沉沙。

維多利亞三世沒有說話,隻是抬抬下巴, 示意他看底下。

“風乾物燥,小心火燭,風乾物燥,小心火燭!”騎著高頭大馬的精英騎士在縹緲的風雪中禦馬而行, 銀白色的碎雪在紅棕的馬蹄下飛舞。

他扯著大嗓門, 拎了個魔晶擴聲器大聲嚷嚷。

“各級政委各部門即刻召開防火工作會議, 紮實做好雪天防火工作, 迅速開展一次消防安全隱患自查自糾自改工作,對營帳內的鍋爐房、燃氣設施、軍火庫等重點要害部位,要立即組織一次全麵排查並做好台賬管理, 發現問題及時報告,及時整改,嚴格落實消防安全製度,嚴格落實消防安全責任,開展消防安全培訓演習,不給火災任何可乘之機!”

“你覺得他為什麼拿個擴聲器嚷嚷,是聲音大就可以嚇著火災嗎?還有,是不給火災可乘之機,還是不給我們可乘之機?”維多利亞三世嗤笑一聲,緊了緊大氅,取來望遠鏡,慢慢找到那個非常樸素且不起眼的營帳。

不斷有人掀開厚重的防風簾,魚貫而入。

“他們在開會。”

她沉默了會。

“希望隻是防火消防會議吧。”

放下望遠鏡,扭頭,年輕的女皇看著身後那坐落在海岸山崖上恢弘的王都。

這已經是一座孤城。

……

“我知道在部隊裡彌漫著一種驕躁和不安混雜的情緒,”居中主位的女人裹著件軍大衣,抱著一個超微型蒸汽爐取暖,臉色有些蒼白,卻依然談笑風生,“這是很正常的情況,宣傳部要做好思想工作,下了場雪怎麼了?正好休息休息嘛。”

“大家一直覺得打下王都就贏下戰爭了,有速勝的想法,”有人笑著接話,“在王都外圍了這麼久還不打,急一點也很正常。”

“打下王都才不算贏呢,我們又不是要繼續稱王稱帝,難道我們打到這裡的動力是我想當皇帝還是你想當首輔宰執?”女人笑著搖搖頭,掀開防風簾,看了眼遠處那恢弘的建築,嘖嘖感歎。

“不愧是神明建成的明珠,魔法托起的天國。”

她手指輕輕摩挲著懷中的小蒸汽爐子,乳白色的蒸汽經過一道精密的防燙傷裝置後,向水一樣傾瀉而出。

“不是什麼重要的會,也沒有作戰任務,都彆緊張,”她扭過頭,看著正襟危坐的將軍參謀們,笑笑,“一個吹風會而已,大家把我的想法傳達給一線部隊,讓那些神經繃緊的小家夥們該放鬆的放鬆,該休息的休息,該養傷的養傷。”

“等雪停了,就該攻城了。”

“是!”那些鐵血的軍人轟然應諾,隨後起身,陸陸續續地出了這座小帳篷。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有另一人掀開防風簾走了進來。

她的衣擺攜著風雪,卻隻穿著件薄薄的軍常服,冷漠如鐵,身姿如劍。

“長風,來了啊,”女人笑著向她揮了揮手,海豹般殷勤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坐。”

“剛才嘉良發了訊息過來,從精靈教國的一座醫院裡發來的,”來人卻隻是麵無表情地將手中的紙遞了過去,話語中藏著慍怒,“都是你教的好女兒!”

女人樂嗬嗬地接了過來,一目十行地瞟了幾眼,笑笑,“這不挺聰明的嗎,乾大事前還知道給家裡發封信,嗷——!”

方才在那些鐵血軍人麵前談笑風生的女人被人揪住了耳朵。

“停,長風,停,我錯了,”女人瞬間連連求饒,變臉變得比誰都快,罵罵咧咧地戳著那張紙,“真是的,小嘉良也太不懂事了,怎麼能想著去拯救世界呢?應該好好跟著那位公爵大人躲在神都大區什麼也不做才對。”

“你!”氣質鋒銳如劍的女人氣悶,卻也鬆開了她的耳朵。

“我和你說,等她回來彆想見我。”她還有餘怒未消,看著那張紙就來氣。

“不帶你這樣這麼不待見自己女兒的。”女人揉了揉被揪紅的耳朵,恢複了慵懶的模樣,仔仔細細閱讀著其上的文字,唇角泛起一絲笑。

還不錯嘛。

“我不待見她都是因為討厭你這個混賬!”身前人卻劈手奪過薄紙,起身就要往外走。

“誒誒誒,長風,等等。”向來是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的女人慌忙起身,裹好了身上的軍大衣,把小蒸汽爐往懷裡一揣,又端了杯熱茶,溜溜達達跟著出了營帳。

“柏帥!”門口的哨兵先向冷肅的女人行禮,隨後目光狂熱地看向身後跟出來的人,“總元帥好!”

“好好好。”女人好脾氣地衝他笑笑,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了那個衣著單薄的背影。

柏長風已經停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

“你知道為什麼動漫裡總是十七歲的高中生開著機甲去拯救世界嗎?”她差點沒滑一跤,狼狽趕上,與她並肩而立,又開始神神叨叨地說著聽不懂的話了。

“因為成年人知道拯救世界的代價是什麼,甚至有些人還覺得人類沒什麼必要拯救,身上怨氣重的恨不得給毀滅世界的反派搭把手。”她仰頭,看著紛紛飛雪。

“隻有十七歲的臭屁小孩,沒有對世界的憂愁和怨恨,自認為是正義的朋友,會驕傲地朝著所有錯誤衝鋒。”

“這個世界,不指望一腔熱血的年輕人去拯救,難道指望那些被煙火磨出了包漿的老核桃們拯救嗎?”

柏長風安安靜靜聽著她說,瞟了眼身旁人黑亮黑亮的眸子。

“善良是有代價的。”她輕聲說著。

“的確,但善良的代價絕對不應該是被嘲笑。”女人聳聳肩。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你呢?”過了好一會,柏長風突然嗤笑一聲,“聞人歌,你都三十七歲了,為什麼還和十七歲的臭屁小孩一樣?”

身旁的女人笑著衝她眨眨眼睛。

“拯救世界最好的歲數是十七歲,其次就是現在。”

“嘖。”柏長風扯扯唇,低頭,用軍靴狠狠碾著堅硬的冰麵,吐出一口濁氣,再抬頭,惡狠狠將身旁人身後的兜帽給她用力戴上。

聞人歌狼狽地扒拉開遮住視線的兜帽,卻聽見身旁傳來咬牙切齒的冰冷聲音。

“我真是討厭極了你這股自以為是的做派。”

聞人歌聳聳肩,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先打了個噴嚏。

“真是的,麻煩死了,身子這麼弱就不要出來啊。”那單薄的身影瞬間站在了她身前,口中抱怨著,卻擋住了突如其來的寒風。

“哈。”聞人歌悶笑一聲,上前,熟稔地摟著了身前人的肩膀,壓低聲音。

“你才不討厭我。”

“……滾!”

聞人歌乖乖把手縮回來,端著熱茶,小心抿了口,胳膊肘碰了碰身旁人的手臂。

“你眼神好,幫我看看,”她指了指遠處被風雪籠罩著的恢弘王都,“維多利亞三世是不是站上麵呢?”

柏長風抬頭,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神穿過肆虐的風雪。

“在,拿著望遠鏡呢,”她眯起眼睛,看著那隱隱約約的人影,“你要乾嘛?”

聞人歌笑笑,朝著那個方向遙遙舉杯。

“敬剛鐸。”

隨後,她將杯中已經涼了些的茶一飲而儘,拉著身旁人的袖子就往回走,凍得跺腳,嘴裡不住嘟囔著,“快回去快回去,冷死我了。”

“……冷就不要出來啊。”

“你都生氣了我有什麼辦法?”

“???你以為我現在不生氣嗎?”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拉拉扯扯地進了營帳,門口的哨兵腰杆筆直,目不斜視。

乾這一行的,最重要的不是提高警覺,而是關掉耳朵。

-------------------------------------

“謝謝,”柏嘉良起身,禮貌點頭,“我需要支付多少錢?”

她剛才已經把公爵大人塞給她的那些玩意都收好了,拿著海洛伊絲剛簽的手令,借用了醫院的傳訊室給家裡發了封消息。

這種遠程通訊儀器在各個帝國都算是頂級的戰略物資,一次發送的信息極為有限,但儘管如此,它需要魔晶驅動,私人使用的價格相當昂貴。

“不需要,”負責人恭敬躬身,“您是拿著海洛伊絲長老的手信的尊貴客人,這些小事我們還是能幫上忙的。”

柏嘉良皺皺眉,從儲物器裡翻了翻跑出來時兌換的精靈教國的貨幣,估摸了下價格,拿了整整一摞塞進了負責人懷中。

可能多了些,但她也懶得拆開數了。

嘖,沒想到出來遊曆這麼久,這個時候才用上這些。

是因為什麼呢?

答案簡直再明了不過了。

她神情有些恍惚,伸手,摸了摸懷中的小蝙蝠掛墜,想起了那個衝自己溫和笑著的公爵大人。

恍惚也就一瞬間,她很快搖搖頭,再看向麵前的人,輕聲問。

“蘭特醫生和艾詩醫生換班了嗎?”

“額,我這邊不太清楚。”

柏嘉良默默點頭,轉身走遠了,腰杆筆挺,像一把出鞘的利劍。

熟悉她的人,大概能從她身上看到那位人類革新軍領袖,柏帥柏長風的影子。

“蘭特醫生。”她經過休息室,看見禿頭的老軍醫和那位年紀輕輕甚至還算稚嫩的實習醫生,於是敲了敲休息室的門。

可她很快就頓住腳步,垂下頭,安靜聽著兩人的爭執。

“蘭特醫生,我不明白!”年輕的陸軍醫學院高材生胸膛急劇起伏,臉已經憋紅了,“停了我們的臨床實驗算什麼?憑什麼隻有神都大區的實驗室才能繼續實驗?”

蘭特醫生的表情也很難看,可他看著眼前怒不可遏的年輕人,歎口氣,安撫著她激動的情緒,“神殿也是不想地方醫院把珍貴的生命樹汁存貨用在重複實驗上,沒有實驗室那麼精準的儀器和觀察設備,效率太低了,能救的人有限。”

“***的,”漂亮的精靈猛地爆出了句粗話,捂住了臉,“效率效率,救人難道是看效率的嗎?”

蘭特醫生沉默了一會,苦笑著搖搖頭。

“在戰場上,救人就是要看效率的,”他眼中閃著瑩潤的光芒,“而現在就已經是戰場了。”

艾詩更加用力地捂住了臉。

“即使沒這次疫情,你也要經曆這些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蘭特拍拍她的肩膀,“醫生不是什麼神,我們就是一把門的,能踹回去一個是運氣好,拉不回去也沒辦法,要是全都拉回去了,這世界不亂套了。”

“這些話您應該年年和我們這些小年輕說吧,說的這麼熟練,”艾詩沉默了很久,從指縫中看他一眼,“可是這次不一樣啊,蘭特醫生。”

“有時候心臟停跳半小時了我們還會努力做心肺複蘇呢。”

“可現在他們還活著。”她頓了頓,深呼吸,再開口時,聲音沙啞到了極致,“他們還活著。”

蘭特也不說話了,一下下用力摸著自己的禿頭,也憋著一股氣。

他可以努力安慰說服小年輕,但他怎麼安慰說服曾經身為軍人的自己?

“蘭特醫生,艾詩醫生。”門口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打破了沉默。

兩人抬頭,艾詩慌張抹去了眼角的晶瑩,看到來人才鬆了口氣。

“柏小姐。”她站起身,禮貌又溫柔,絲毫看不出她剛才爆粗的模樣,“有什麼事嗎?”

柏嘉良大步走進來,卷起袖子,露出剛才抽血的針孔。

“抽點血,化驗,”她看著眼前的漂亮精靈,溫和笑笑,“你們應該已經接到血液普查的通知了,加我一個吧,萬一我就是那個幸運兒呢?”

“您,您剛才已經抽了600毫升,”艾詩有些茫然,“對人類來說已經過多了。”

“沒關係,”柏嘉良堅持著,“我的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好很多,就抽點血檢驗而已,礙不了事。”

兩人麵麵相覷,最終還是拗不過她,抽了小拇指大的一小瓶。

柏嘉良看著淡綠色的光芒在那個細小的針孔旁湧起,癟癟嘴。

“彆這麼浪費啊,”她戳了戳自己的胳膊,小聲嘀咕著,“一個小針孔你也治。”

嘟囔完,她又抬頭,禮貌地看著站在一旁的蘭特醫生,“醫生,我想要一套可以自己操作的抽血設備,一套標準防護服和一些針管,可以嗎?”

蘭特醫生皺起眉。

“你要這些乾嘛?”

“我要去前線看看,看看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柏嘉良說得自然又從容,那輕飄飄的話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要去最危險的地方,而是像去隔壁麵館點碗打鹵麵一樣。

艾詩猛地瞪大了眼睛,眸中慢慢泛起激動的光。

蘭特醫生皺皺眉,謹慎地斟酌著措辭。

“柏小姐,我不太建議您冒這個險,沒有神殿的應許,你很難穿過封鎖去真正的前線。”

“我有海洛伊絲長老的通行證,還有公爵大人的同意,”柏嘉良微笑看著她,“您放心,理論上來說,我現在可以去精靈教國的任何一個地方。”

“我去給你拿東西,但我也要去!”艾詩突然大聲說。

她扭頭看了看蘭特醫生,咬咬牙,“大不了我不要這個實習證了嘛。”

她一把扯下胸前的工牌,放在桌子上,有些眷戀不舍地看著上麵的證件照。

成為一名正式的,擁有編製的醫生,一直是她的夢想。

但自己也決不能違背,剛入學時對著醫學先驅的銅像莊嚴宣誓的誓詞。

工牌上青春漂亮的證件照上,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實習醫生看著綠意點綴粉刷的天花板,笑容堅定。

“不,不是……”

老實說,這回輪到小人類懵逼了,“我沒打算帶人一起去。”

如果公爵大人在這裡,多半是要捂額歎氣的。

她還以為小家夥學聰明了,來醫院搖人找幫手,哪裡想到她隻是還惦記著抽自己的血試試看符不符合那苛刻的條件,壓根沒想著找人。

“您是跟在公爵大人身邊的人,我肯定比不上您,”艾詩認真的說,“但我畢竟是個醫生……不,醫學生,這是我的專業,我肯定能幫上您的。”

柏嘉良忍不住抿抿唇,有些意動。

“反正我隻是一個小醫學生,在這裡幫不上什麼忙,”艾詩現在說的話就多少帶著些賭氣的成分了,“還不如跟著您去前線呢。”

“好了!”蘭特醫生終於反應過來了,怒喝一聲,“你添什麼亂!要去也是我去!”

他看著眼前的小人類,摸了摸自己的禿頭,唇角露出笑意。

“在當醫生之前,我也是個軍人,參加過那場偉大的衛國戰爭,”他從容笑著,“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應該上戰場。”

“不,蘭特醫生,我去!我年輕。”

“你給我好好待在醫院,我有經驗!”

柏嘉良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兩位突然就要打起來的一老一少,剛要開口。

“那個……”門外響起了微弱的聲音,聽著是個年輕男人。

幾人回頭。

瘦弱的鐵匠小學徒被那幾道目光看得縮了縮脖子,喉嚨滾了滾,小心翼翼舉手。

“那個,不管你們誰爭贏了,我能跟著一起去嗎?”

艾詩凝神,很快想起了這是誰。

“布萊克先生?”

“是我,是我,”他局促不安地揪著自己的衣擺,“我是個鐵匠學徒,想當兵,那個,我媽媽……算了,說這些也沒用。”

他剛看到終端上由神殿長老親自簽署,所有大區主教全票通過簽字蓋章的那份緊急神殿諭令。

當時,他隔著玻璃,看著雙眼灰白無神表情沒有任何波瀾的媽媽,大哭了一場。

他隻是一個小小的鐵匠學徒,他隻是一個沒有通過神都大區軍隊體檢的還隻能在信中捏造謊言的廢物。

他什麼也做不了。

直到剛才他渾渾噩噩經過走廊,聽見了幾人的爭執。

布萊克深深鞠躬,眸中泛起濃濃的懇求。

“我會駕車,我還能打造一些簡單的鐵器,彆看我瘦,乾活也還利索,不會拖你們後腿的,能帶上我一起嗎?”

柏嘉良望著這位素不相識的年輕精靈,再扭頭,看著身後瞪著對方的一老一小,眸中驟然湧上了熱意。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