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 73 章 標記(1 / 2)

“是……姐姐嗎?”

柏嘉良一怔, 還沒來得及消化她的意思,特米婭又小聲開口。

“姐姐,是你嗎?”

這兩句話可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啊。

前麵一句可能還隻是一句幼獸為了確認安全感的小心詢問, 後麵那句,則乾脆是身份的確認了。

她認為自己是她認識的一位“姐姐”?

柏嘉良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沒抬頭,卻也感受到了幾束落在身上的審視目光。

它們來自精靈探長, 來自矮人通緝犯,甚至來自教官杜克——隻是他的目光不那麼具有攻擊性而已。

她低頭,看向被小女孩抱在懷中的黑貓。

貓咪自然地舔了舔白爪爪,漂亮的眸子中倒映著自己略有些僵硬的麵容,見自己看她, 她有些茫然好奇地歪了歪腦袋,想了會, 隨後露出了個人性化的安撫笑容。

柏嘉良莫名鬆了口氣。

“姐姐?”見身前人不說話,特米婭有些焦急的直起身, 帶著厚重繭子的小手慌亂往她的方向摸。

“我在這呢,”柏嘉良再次開口,聲音裡帶著輕鬆的笑意, “姐姐剛才走神了。”

特米婭明顯鬆了口氣, 低下頭, 聲音細弱又興奮。

“你真的來了啊。”

柏嘉良有些不知道如何應付,隻能點點頭。

“嗯, 我來了。”

特米婭不禁露出了一個笑容,表情有些扭捏,一副想抬頭又不太敢抬頭的模樣,又抱住了懷中的貓, 手指顫抖而小心地撫過貓貓柔軟的毛,落在貓臉上,仔細分辨著她指尖所能觸碰到的一切。

公爵大人極為不爽地甩了甩尾巴,惡狠狠瞪了那個將自己塞過來的小金毛一眼,貓臉一皺,閉上眼,擺爛般的癱成一個貓餅,透著一副愛咋咋地自暴自棄的氣質。

柏嘉良唇角尷尬的提了提,按了按太陽穴,收拾了一下被一句“姐姐”攪得七零八碎的腦子,斟酌著詞句打算問話。

“誒,姐姐,”特米婭突然一怔,“我不是發著燒嗎?”

柏嘉良和其餘不敢吱聲的三人瞬間有些語塞。

好家夥,這孩子的反射弧未免也太長了吧。

“姐姐給你吃了藥,”莫名被錯認成“姐姐”的柏嘉良顯然擔起了問話的重任,硬生生拗出一個長輩般的親切和藹的聲音,“現在好些了吧。”

“好些了!”特米婭笑著點頭,唇邊泛起兩個淺淺的酒窩,“希望這副藥可以撐久一點,今天晚上就不用做噩夢了。”

這回就連貓餅都探出了個腦袋抬頭看她。

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大啊。

“噩夢?”柏嘉良訝異重複,“天天晚上都做夢麼?”

“是,自從小時候那次大火爸媽都去世之後,我每天都會做一樣的夢,有時候醒來會頭疼,有時候還好,小時候特彆嚴重但現在已經差不多習慣了不會影響日常生活,就是偶爾還會有特彆特彆疼的時候隻夢見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但想不起來是什麼了,然後第二天就會發高燒,列車長先生帶我去找過很多醫生但醫生都說我可能是那次大火被柱子砸到了腦袋,除了壓迫視覺神經失明之外可能還傷到了腦子其他地方,除了一些安定退燒的藥物也開不出其他什麼藥。啊,我好像很容易對藥物產生抗性,很多藥一開始有效後來就沒什麼用了,所以這次姐姐的新藥可以告訴我一下成分嗎,我好對比一下。”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小侍應生用輕鬆自然的語調,倒豆子一般將他們心中的疑問諸數解答。

柏嘉良震驚地張了張嘴,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種幼年失去雙親的災難,在故事書中不都應該是難以啟齒,用紙巾擦著眼淚哽咽半天才能撕開傷疤慢慢講出來的麼?

這孩子,怎麼像是嘮“今天出門遇見誰了”,“那家餐館特彆好吃”這種家常一樣輕鬆隨意的就說出來了?

這壓根不會是正常人的畫風吧,倒像是媽媽講的那些遊戲裡和什麼……NPC對話觸發任務給出的大段信息。

還有,這重重的謎團,【你為什麼會做夢】,【你為什麼會發燒】,【繪本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失明了】,這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和列車上的連環失蹤案釀造出來的壓抑氣氛,突然就蕩然無存是怎麼回事?

換到羅傑斯寫的那種偵探小說裡,這種探尋真相的一問一答的問話起碼可以水個一萬字!

“你……”柏嘉良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個字。

特米婭耳朵動了動,沒聽到動靜,很快反應了過來,又笑了笑,“啊,是因為每個醫生都會問一樣的問題,所以我都能背了啦。”

柏嘉良頓時更加說不出話了。

這聽起來比拿著紙巾哽咽半天還要讓人難受。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抬起手,放在了小特米婭的腦袋上,像平時公爵大人摸自己腦袋一樣笨拙地揉了兩下。

特米婭就這麼乖巧地讓她摸頭,手裡也還在輕輕摸著貓貓。

“所以是小時候就視力不行了,”柏嘉良沉吟半天後,終究還是忍著心疼,問出了秦唯西懷疑的那個點,“那在列車上當侍應生會有影響嗎?”

“當然不會呀,”小特米婭笑著搖搖頭,“我是在這裡長大的,列車長先生和爸爸是好朋友,他把我帶大的,我可是看著艾倫尼烏斯號一點點建起來的呢。”

柏嘉良又是一怔,腦子裡迅速滑過了很多東西。

艾倫尼烏斯號打通了矮人地窟和獸境之間的交通,鑄造工藝自然是來自矮人的,但創意和能源動力的核心技術卻來自人類。

準確地說,是來自革新軍。

魔晶一直是海倫大陸慣用的資源,能鐫刻陣法,能撐載各族不同的力量,本身還含有極溫和的大量能量,因此也成為了大陸通用的一般等價物。

畢竟它除了產量不多,也沒有其他毛病了。

這也導致了海倫大陸上遠距離交通手段的匱乏,像那種能聯通城市的大型傳送陣都是魔晶鑄就,造價昂貴,不是普通平民能支付的價格。

而革新軍在魔晶之外,找到了其他能源——蒸汽和石油,這些玩意廉價又易得,除了容易爆炸之外沒啥其他毛病,很快在革新軍內部大批取代了舊有的能源體係,媽媽甚至拿著這個當做籌碼,和矮人談下了不少條件,其中就包括聯手打造大陸交通網的計劃,艾倫尼烏斯號就是整個計劃中的第一條鐵路,十五年前立項,十五年後的今天建成,自己還瞟過一眼放在媽媽桌子上的報告。

而能成為艾倫尼烏斯號這全大陸第一列車的第一任列車長的李澤爾,本來也是列車的副總設計師之一,能帶上一個小女孩倒也合理。

柏嘉良回憶著有關艾倫尼烏斯號的種種細節,默默打量著眼前的獸人小姑娘。

要看著艾倫尼烏斯號建成,至少也是十五年前,那時候她才五歲,倒也符合之前的講述。

就是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

她蹙著眉。

如果小特米婭是跟著李澤爾長大的,為什麼李澤爾提起她的時候那麼生疏?待她好像隻是一個普通的侍應生一樣。

“你覺得列車長是個怎樣的人?”她想了想,輕聲問。

“李澤爾叔叔是個很好的人啊,”特米婭毫不猶豫地回答,“他是老貴族一樣文縐縐的人啦,很優雅,看上去規矩很多,但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會給我糖吃,會哄我玩,也帶我去看很多醫生治我的病,現在我長大了,他也就在艾倫尼烏斯號上給我安排了一個侍應生的工作。”

說到這裡,特米婭無奈地笑笑,“畢竟我眼睛的毛病,估計也隻能在這裡工作了。”

柏嘉良想著那個總透露著古怪的列車長,抿抿唇。

好吧,還真是完全看不出來,這人居然還挺溫柔的。

“能講講那個噩夢麼?”她思索了會,問的問題愈發深入,語氣也愈發溫柔和謹慎,“那場大火。”

她話音剛落,又慌忙找補,“如果不願意說可以不說的。”

特米婭怔了怔,隨後用力點頭,“可以說的。”

她的眸子並不能聚焦,此時卻透著一絲回憶的模樣,“其實……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的事了,我記不太清楚,具體情況都是列車長先生後來告訴我的。”

“但沒辦法,”她無奈地搖搖頭,“誰讓我總是做那個夢呢?”

“那時候,我在和爸爸媽媽賭氣,”她聲音莫名低了下去,“我想養隻貓,那種不會變成人的,純粹的小貓咪,但爸爸媽媽不讓,說我現在還沒有照顧貓貓的能力,要等我長大再說。”

“他們說的挺對的吧,但是小時候的我哪裡懂這麼多,生氣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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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夜晚,她在陌生的房間裡睜開眼睛,看著被黑暗籠罩的屋子,麻木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又是這個伴隨了她十幾年的噩夢,她隻有在夢裡能清楚的看清世界,但她討厭這個夢境。

她癟癟嘴,跳下床,在黑暗中熟練地走到了桌前,坐下,看著桌上擺著的小鏡子中,稚嫩的自己。

自己穿著一身寬鬆的藍白條紋睡衣,袖口被磨得有了線頭。

“我是多喜歡這身衣服啊。”她輕聲說,聽著枯燥的鬨鐘指針提卡提卡的響著。

她就這麼在桌前枯坐著,直到黑暗褪去,迎來破曉。

房間外漸漸響起了響動,是生火做飯和洗漱的聲音,伴隨著男人和女人隱隱約約的交談。

“我就說你彆把實驗動物帶到她麵前吧,你看,小特米婭想養貓了。”

“是,是我考慮不周到,可是她現在不吃飯怎麼辦呢?要不我下班去買一隻寵物貓給她?”

“……唉,我再問問吧,要是今天中午她還不吃飯,你就去買一隻去。”

門外響起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伴隨著女人溫柔的聲音和敲門聲。

“小特米婭,起床了,出來吃早飯了,做了你最喜歡的排骨湯哦。”

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敲門聲持續了一會,最終,屋外的女人歎了口氣。

“爸爸媽媽去上班了,早飯和午飯都給你做好放桌上了,等我們出門了自己出來吃哦。”

腳步聲又慢慢遠去了,屋外響起了衣料摩挲和推門的聲音。

“彆……”她肩膀顫抖起來,早已閉上的眼睛溢出晶瑩的淚水,“彆出去。”

大門的門鎖哢嗒一聲落下,她像瘋了般的跳下椅子,跑到門前,用力扯著那把鎖,哭喊著,“彆出去,彆去啊!”

她用稚嫩的肩膀撞著那堵門,像之前千百次做這個噩夢一樣。

也像千百次噩夢的結局一樣,那扇普通的木門平靜的佇立在夢中,像鋼鐵一般昭示著這場噩夢最核心的恐懼。

這是過去。

你無法改變任何事。

她最終哭啞了嗓子,癱坐在了地上,抽泣哽咽著。

“我,我連你們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鬨鐘響了,第一次。

她任由鬨鐘響著,因為她知道關不掉。

五分鐘後,鬨鐘響了,第二次。

她明明沒有動彈,尖銳的聲音卻在響了幾十秒後就戛然而止,然後鬨鐘從床頭櫃上漂浮起來,像是被人用力摔開了一樣,重重落在了地麵上。

五分鐘後,鬨鐘在地麵上第三次響了,窗外響起了比鬨鐘還要尖銳的喊叫,火舌舔舐著變形的窗欞,刺鼻的煙霧從窗戶縫隙中鑽了進來,籠罩住叫囂的鬨鐘和癱躺在地上的女孩。

高溫蒸發了她臉上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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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這樣。”特米婭麵上依然是那副開朗活潑的模樣,摸著貓貓的手卻有些抖。

“後來的事,我不記得了,是列車長先生撞破了我房間的門,把我背出了火海,”她聲音很低,“聽說是隔壁那家飯店爆炸起火,釀成的特大火災事故。”

柏嘉良心疼地望著麵前的女孩,可長久在軍營被媽媽們訓練出來的嚴謹和警惕讓她追問了一句。

“還記得在哪裡嗎?”

特米婭一怔,大概是第一次被問這個問題。

“獸境一座邊陲城市,豪斯城皇後街區。”她幾乎不可察地頓了頓,回答。

柏嘉良沉吟一會,記住了這個名字,點點頭。

她扭頭看了看周圍的人,眉毛挑了挑,示意幾人還有沒有其他疑問。

杜克指了指特米婭懷中抱著的貓。

精靈探長則伸手蓋住了自己額頭,另一隻手比了個“二”。

矮人看了看左右比劃著的兩人,撇撇唇,皺眉思索,過了半天,指了指柏嘉良。

柏嘉良挑眉,了然了。

“姐姐還有幾個問題。”她按照順序,先後問著,“小特米婭是不是很喜歡貓呀?”

“對!”特米婭笑了起來,摸著懷中貓咪的勁兒大了些,惹得閉眼擺爛的公爵大人忿忿睜開眼又瞪了小金毛一眼,“我小時候媽媽給我講過故事,我記得很清楚,叫《貓咪的旅程》。”

她臉上帶著憧憬的笑意,“那是一隻旅行的小貓,背著行囊輕快走遍了世界,見到了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事兒。”

“我真希望我也能在全世界旅行啊。”她笑笑,很快又失落了起來,“我喜歡貓,可是我不怎麼遭貓喜歡,以前也不是沒有碰到過小貓,都是看到我就跑了。”

她那期待的目光和環遊世界的願望,那瘦削的身子和無法聚焦的眸子結合在一起,讓人忍不住就生起憐惜。

“沒關係的,你總能碰到喜歡你的小貓嘛,”柏嘉良安慰著,伸手,輕輕摸了摸公爵大人的腦袋,“你看這隻貓就很乖呀,很喜歡你,一直乖乖待在你懷裡呢。”

黑貓麵無表情伸爪,狠狠拍在了小金毛手臂上,打出了幾道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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