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第 131 章 幫幫我(1 / 2)

“阿加莎不記得了, 秦唯西也不記得了,全世界都不記得了。”

“你為什麼還記得呢?”

塔爾想了很久,給出了一個令柏嘉良審視目光僵住, 最後變得有些懵逼的答案。

“我其實也遺忘了很多細節,”他的表情真摯極了,帶著些鼻音, 聽起來有些痛苦, “真的,我忘記了很多我以前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東西,我的工作細節,我在長城烽火台前宣誓,我是怎麼和搭檔一起巡邏的……我全都忘了。”

“我隻記得,這些應該存在過。”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胡亂揉了揉眼睛,再抬起頭時,眼球裡布滿了濃濃的血絲, “就像一個美夢, 你知道美夢的存在,回想起來的時候會莫名其妙的笑,會從鼻尖到喉嚨都是酸酸的, 有時候還會有點想哭, 但是你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柏嘉良莫名想起了昨晚那個記不起來的噩夢。

如果一個怎麼都記不起來的美夢委實讓人惋惜的話, 一個怎麼都記不起來的噩夢倒顯得人性化很多了。

“看起來你並沒有免俗, 其實也受到了部分影響, ”柏嘉良不說話,秦唯西就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頭,若有所思地分析, “但是你肯定邊界長城是存在過的,並非一個簡簡單單的美夢,哪怕所有人都不記得了你還堅信,一定有什麼支撐你的篤信吧?”

“是,”塔爾又沉默了片刻,良久,有些顫抖地開口,“因為我清楚的記得,這個美夢破滅轉向噩夢的那一刻。”

……

三人沉默地圍坐在篝火旁,塔爾掏出了個搪瓷小鍋放在篝火上煮,看著水滾了,他往裡頭丟了一把紅彤彤的粉末,又從行囊中掏出一大坨乾巴巴的不明物,揪下一小塊一並丟進搪瓷小鍋裡。

柏嘉良鼻尖動了動,隨後微微皺起。

“超級辣的辣椒麵和麵坨坨。”她準確無誤地叫出了那兩玩意的成分。

怎麼看也不是能放在一起煮的東西。

“對,邊境長城的紀律很嚴的,長年禁煙禁酒,但我們總得找點刺激味蕾又能填報肚子的玩意,”塔爾舔了舔乾巴巴的唇,掏出小勺在兩人麵前用力擦乾淨了,在搪瓷鍋裡攪和攪和,最後將搪瓷鍋裡的東西分出三個小碗,“兩位試試嗎?”

秦唯西望著那飄著麵坨坨的紅褐色湯水,陷入沉思,而身旁的人兒已經毫不猶豫地捧起來了,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咳咳咳!”柏嘉良劇烈咳嗽了起來,飽含熱淚的扭頭,望向秦唯西,“你試試,還挺好喝的。”

“不辣?”秦唯西反問。

柏嘉良臉都憋紅了,熱淚盈眶,用力搖頭,“不辣,我是被嗆到的。”

向來待人真誠以己度人且失去嗅覺的公爵大人猶豫了,看看堅定而誠懇的小人類,再看看大口大口喝著辣湯似乎毫無異樣的矮人,最後還是端起小碗,抿了一口。

她漂亮清冷的五官瞬間擰在了一起。

身旁的人兒頓時開始拍著膝蓋嘎嘎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瘋狂嗦啦著氣。

就連剛才還沉浸在悲傷中的塔爾也笑起來了,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我們已經習慣了,公爵大人要是喝不慣倒了就是。”

秦唯西捂著唇狠狠瞪了柏嘉良一眼,劇烈咳嗽兩聲,又對著塔爾搖搖頭,一隻手強硬地握住柏嘉良的手腕,將自己碗裡的東西全部倒進了她碗裡,咬牙切齒,“你今天要是敢浪費一滴就彆想我陪你睡。”

柏嘉良和塔爾樂得齜起的大白牙同時收了回去,前者有些絕望悲苦,後者有些懵逼茫然。

“講講吧,”秦唯西教育完賤兒吧唧的旅伴,總算恢複了血族公爵的高貴清冷,望向矮人,“美夢轉向噩夢的一刻。”

方才矮人說完那句話後沉默了許久,手抱著腦袋,情緒似乎有些崩潰。柏嘉良見情況不對,先提出了“大家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的提議。

果然,經過剛才那麼一打岔,塔爾的情緒好了不少。他喝一口辣椒麵團湯,歎口氣,從口中噴出了一口白霧。

“以前的那些所有工作的細節啊碰到的事兒啊,我都記不清了,”他搓了搓臉,“但是我還記得,地窟中央城王令下來的那一天。”

“那一天之後,所有的細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個,其實天氣還不錯的日子,”他眸中滿是懷念,“對在邊界長城執勤巡邏的日子來說絕對算不錯了,就刮了點小風下了點小雨,沒下人腦袋大的冰雹也沒有忽如其來能把人直接卷走的颶風。”

“我們和阿加莎披著雨衣剛從長城外側巡邏回來,哦,我們執勤都是兩人一組,如果是這種需要去長城外側檢查機械的任務的話更要確保有兩到三人以上,一個人腰上纏著安全繩被放到長城外麵去,另一個人在長城上,一隻手握安全繩,另一隻手握刀。”

他說到這裡,又用力喝了一口熱湯,表情平靜極了。

“畢竟,如果黑潮突然襲來,誰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誌能在黑潮之中支撐多久,這個時候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就是長城上的人直接切斷安全繩,防止把一個怪物放進長城內部。”

柏嘉良和秦唯西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肅然。

塵世六族之中,人類壽命太短,政權也好政策也好相較其他幾族都不大穩定;巨龍來自天外,對海倫大陸天然少一分歸屬感;獸人們則極為放縱自己的欲望,搞的就是以殺止殺以戰止戰那一套;精靈不僅有阿忒若普斯這位從未經過更迭的偉大神明,還有生命之樹這匹敵神明力量的神樹,在六族中算是最為瀟灑的;血族其實也差不多,反正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大聲喊“老祖救我”然後搖醒秦唯西就能躺平……

唯獨矮人,他們身上流淌著敵族的血脈。

他們對自己的力量,憎恨而愧疚。

柏嘉良望著眼前平淡講故事的塔爾,莫名想起了剛來地窟時秦唯西說的。

【如果所有種族裡讓我選一個托付安全,我一定選擇矮人。】

“那天,還行,”塔爾不知道她們在想什麼,他隻是自顧自的,平靜的講著故事,“那天是我去長城外側的,胸有點悶,但總體還行,這不算什麼異常。所有的機械也在正常運轉,所以我給它們加了點潤滑油,就開開心心填表簽字換班,就和阿加莎一起回鐘樓打算休息會兒。”

“我倆有說有笑的邁進了鐘樓。”他頓了頓,“平時鐘樓裡都是很快活的,我們鎮守長城,但又不是苦行僧,鐘樓裡一般會有人彈瓦爾加琴,還有人跳舞。嘿,說起來阿加莎挺喜歡看我跳舞的,我轉圈兒轉的比她好。”

柏嘉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下了手中的碗,聽著他的描述,微微蹙起眉。

“我們進鐘樓前,我還和阿加莎打賭,賭我這次能轉多少圈,我說我至少能轉一百八十圈,她不信。”

“她說你能轉一百圈都夠嗆。”

“對。”塔爾笑笑,隨後一怔,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柏嘉良。

“你們一邊打賭一邊有說有笑的進了鐘樓,”柏嘉良手指慢慢攥緊了碗沿,指尖都有些發白,眉眼微微垂下,“但是鐘樓裡並沒有瓦爾加琴略顯尖銳的撥弦聲,相反,鐘樓裡很安靜,所有人站在一起。”

“像是在等待我們回來一樣。”塔爾愣愣地接上了話。

“他們確實是在等你們倆,因為中央城有人帶著王令來了。”柏嘉良的聲音緩慢而清亮。

“我們還挺喜歡王令的,因為王令往往意味著中央城的慰問,晚上的歡迎晚宴就能把肚子吃得圓滾滾。”塔爾的聲音顫抖而嘶啞。

“但這次的王令不一樣。”柏嘉良頓了頓。

“他帶來的是噩耗。”塔爾慢慢握緊了拳頭,死死盯著眼前人琥珀色的眸子。

柏嘉良隻是平靜的望著他。

兩人驟然開口,異口同聲。

“【即日起,長城鎮守部隊就地解散,所有人解除軍隊編製,剝奪所有曾獲功勳,以最快速度撤離矮人地窟】”

這就是那王令上的所有內容。

連原因都沒有說明,冰冷冷的幾十個字,就否定了矮人最為驕傲最為精銳的部隊千年來的所有付出。

但塔爾現在來不及悲痛緬懷了,他隻是死死盯著柏嘉良,良久,顫抖地吐出幾個字。

“你為什麼知道?”

甚至知道那天自己和阿加莎打賭的細節!

那是連另一個當事人都已經忘卻的細節!

“嘶,這個有點難解釋,”柏嘉良揉了揉太陽穴,低聲道,“抱歉,我曾經未經允許看過你這段回憶,在艾倫尼烏斯號上。”

她在艾倫尼烏斯號附帶空間的那個血池裡,看過了許多人此生最難以忘卻的灰暗往事,承受了這個世界上最濃烈悲傷的負麵情緒。

塔爾又怔了怔,隨後,大概是想起了什麼,他吐出一口濁氣,搖搖頭,“您也是為了救我們嘛。”

兩人相顧無言,柏嘉良移開了目光,又咬咬唇,乾脆仰脖,將碗中剩餘的辣湯直接一飲而儘,然後劇烈咳嗽起來。

從剛才開始一直一言未發的秦唯西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脊背。

“秦唯西,”柏嘉良抹了抹眼角,抬頭望向她,“發表點意見?”

聞言,塔爾也看向秦唯西,粗壯的手指緊緊纏在一起。

秦唯西思襯一會,搖搖頭。

“他其實並不是個例外,”她的聲音極為冷靜,並未發表對那一段充斥著濃烈情緒的記憶的看法,而是話鋒一轉,“正如他自己說的,他其實也忘記了很多細節,他隻是還記得那一天發生的事。”

柏嘉良愣了愣。

“真正記得的,是你啊,”秦唯西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出一聲歎息,“血池中的記憶讀取是直接從靈魂中獲得的,你看過了他最深刻的回憶,經曆了他所有的負麵情緒,你記住了那一天,於是……”

“你錨定了他靈魂的一部分,錨定了那一天的回憶。”

這塊巨大的岩塊上,頓時陷入了靜謐,隻剩下篝火燃燒的劈啪聲。

柏嘉良想了很久。

“好像,有點道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想起了那個已經很久沒出現的男人。

他們第一次見,是在龍族的博物館,在【有家的錘】的記憶中。

【彆擔心,我是要用我的血,把這個點錨定成河流中的礁石】

男人說過的話再次回蕩在她的耳畔。

或許,那位自稱是自己哥哥的人和自己就是這樣的特殊,擁有這樣的力量?

柏嘉良抬眸望向茫然的塔爾。

她無意中的影響,就能讓一段被世界遺忘的曆史頑強的留存在一人的靈魂中。

所以,隻要自己找到方法,完全能夠錨定住一段記憶,一個靈魂,或者……

一種曆史?

她突然周身戰栗了起來。

“柏嘉良?”秦唯西慌忙輕拍著她的脊背。

“秦唯西,我沒事,我好的很,”柏嘉良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唇角慢慢上揚,“我可能知道該怎麼辦了!”

“塔爾!”她的聲音高昂而激動,“你還記得怎麼去邊境長城對吧?!”

“我當然記得!”塔爾雖然沒聽懂兩人在交流什麼,但也被感染得莫名激動起來了,大聲說,“有一個入口就在附近!”

“我們去一趟,”柏嘉良瞬間站起,目光炯炯,“我們去邊境長城看看,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能觸發我進入個什麼夢境。”

“什麼夢境?”塔爾再次懵逼。

怎麼聽不懂在說什麼呢?

“啊,有些難解釋。”柏嘉良笑笑,剛想要找個合適的故事將自己的特殊之處講一講。

可大概是站急了,她突然一陣頭暈目眩,眼前全是金星,直愣愣向後倒。

“柏嘉良!”秦唯西略有些焦急而嚴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手臂緊緊環住了她的腰肢。

“我,我沒事,”柏嘉良用力眨巴著眼睛,克服著頭暈,有些茫然,“我這是,低血糖?”

“有可能,你昨晚沒休息好今天忙一天也沒怎麼好好吃東西,”秦唯西摸了摸她的脈搏,微微鬆了口氣,表情依然嚴肅,“今天不去長城了,我們先回去休息。

柏嘉良有點猶豫,揪著她的衣領,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可塔爾說附近就有一個入口,回去休息一晚明天再過來……我們還有這麼多時間嗎?”

曆史正朝著一種可能瘋狂塌陷,甚至已經影響到了物質界的證據。

“半天而已,沒事的。”秦唯西低聲說,可她聲音也越來越輕,大概也覺得自己的安慰沒什麼說服力。

她猶豫了會,抬眸望向遠處的監測塔,“或者我們在07號監測塔休息一晚吧,等你恢複精神了就去長城。”

柏嘉良想了想。

“可以。”

“能自己走嗎?”秦唯西稍微放鬆了些手,柏嘉良勉強站穩了,卻還是覺得腳下軟綿綿的,一個搖晃,順手揪住了秦唯西的衣擺。

她甩甩頭,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怎麼突然就虛弱到了這個地步呢?

“算了,我抱你,”秦唯西歎口氣,再次環緊了懷中人的腰肢,扭頭望向站在篝火旁的塔爾,猶豫了會,朝他伸出手,“去監測塔裡看看麼?”

“我?”塔爾指了指自己,見秦唯西點頭,瞬間緊張起來了,瘋狂搖頭,“我就不了吧,監測塔的紀律估計和長城差不多,肯定很嚴,現在所有人都不記得我了,我就是個黑戶,不適合。”

“沒關係的,”柏嘉良的腦袋從秦唯西肩膀後麵探出來了,她攬著秦唯西的脖子,笑容溫暖,“我和秦唯西現在有最高權限哦,就說你是我們的朋友,他們會招待的。”

“朋友?”塔爾訥訥重複著這兩個字,隨後局促地望向秦唯西。

那位清冷的公爵大人微微點頭。

“謝謝。”塔爾的眼眶再次含了熱淚,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揪住秦唯西的袖子。

然後他就是一個激靈,抬頭,仔細打量了一番緊緊相擁的兩人,又似乎想起了什麼,默默收回手。

“公爵大人,我恐高,我還是自己步行吧。”

秦唯西也不勸,甚至頗為迅速地縮回手,點點頭,“那我們先走一步,我會吩咐阿加莎接待你的。”

塔爾目送著巨大的蝠翼迅速拍打著離開了,比來的時候拍打頻率快好幾倍。

他笑笑,慢吞吞踩滅篝火,收拾好搪瓷小鍋,怔怔佇立良久。

他突然舒了口氣,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

“和做夢一樣。”

……

當又過了半個小時,他拖著行囊走到監測塔門口時,莫名有了些近鄉情更怯的局促,在原地躊躇了許久。

直到他看見監測塔門口站了個人,腦子嗡得一響,快步走過去。

“塔爾對吧?”阿加莎有些不耐地站在門口,似乎是等了許久,板著張臉,見到來人,又莫名鬆弛了些,“公爵大人吩咐過了,和我來吧,住員工宿舍可以?”

“可以可以。”塔爾忙不迭點頭,剛想叫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麼稱呼您?”他的聲音有些僵硬。

“阿加莎。”

“阿加莎,好名字。”他笑了起來。

阿加莎回頭看了眼這個奇怪的家夥,皺皺眉。

也不知道是公爵大人哪裡撿回來的朋友,看上去風塵仆仆(臟兮兮)的,還沒有一點邊界感,一副自來熟的模樣。

但倒也不討厭就是了。

“謝謝。”

……

坐在另一間剛清理出來的員工宿舍床上趴在窗口往下看的小人類目送兩人前後腳走進監測塔,砸吧砸吧嘴,扭頭望向秦唯西,“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靈魂還記得?”

一勺子溫熱的肉粥懟進了她的嘴,公爵大人聲音冰涼中帶著些無奈,“沒可能,這是世界上最無解的失憶——在她的的記憶中那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可是,”柏嘉良用力咽下口中的粥,“阿加莎親自去迎接了塔爾耶,我們都沒有這種待遇。”

“那曾經可是能托付後背的戰友啊,”她碎碎念著,“怎麼能全部忘了呢?”

秦唯西繼續往她嘴裡懟粥。

“隻是她剛才很忙,現在沒那麼忙,又是我的囑咐罷了。吃你的飯。”

柏嘉良哼哼唧唧地乖乖被投食,就是看起來還有些忿忿不平。

秦唯西一邊喂她,一邊默默思索著。

其實,靈魂還記得,是有可能的吧。

雖然曆史在瘋狂向一種可能塌陷,但是……

她望向眼前莫名其妙極為虛弱的小人類。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