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2)

病症 歲欲 11545 字 5個月前

灼眼的光線被人聲扯作碎縷,周念汗浸浸的臉上沒有血色。她被人群擠來搡去,落在那道瘦高身影上的視線也動蕩不堪。

她深陷在這樣的混亂裡覺得窒息,卻舍不得離開,即便她什麼都做不了,即便她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

“七斤,你怎麼在這裡?”旁邊倏地傳來無比熟悉的聲音。

周念受驚回頭,發現果然是冉銀。

冉銀手裡提著一塊新鮮牛肉,還有一條現殺的鱸魚,她看了眼周念背上的畫板:“畫完了嗎就在這裡看熱鬨?”

在冉銀眼中,在所有人眼中,周念都隻是看客中的一個。

周念咬了下嘴唇,強忍著情緒扯出一個乖巧的笑容,說:“沒有,外麵太熱,正準備回家畫。”

相當合理的說辭,並沒有引起冉銀的懷疑。冉銀似乎也對這場鬨劇很感興趣,並沒有第一時間帶著周念離開,反而用手給周念指:

“你看鶴千刀,真的是個挨千刀的貨,自家老婆的店被砸成這樣,他能的是什麼?他能做的就是蹲在旮旯裡抽悶煙,一錘子下去估計都敲不出一個屁來!”

順著冉銀手指的方向,周念這才看見,鶴廣居然蹲在按摩店門外的燈箱旁邊。

周念統共見過鶴廣兩麵而已,但他留給周念的印象非常深刻。

他有著禁毒片裡典型的冰.毒嘴,暗黃皮膚,乾屍一般的瘦,走起路來左搖右晃像喝醉了似的,隨時都能摔倒。

此時此刻,鶴廣是一個絕對窩囊的丈夫,一群女人在對他的妻子進行著一場聲勢浩大的討伐,他卻什麼都不說,也沒什麼都不做,隻是蹲在那個發黃暗沉的燈箱旁邊,麵無表情地抽著煙,臉上的皮膚和燈箱顏色一樣黃。

擋在宋敏桃麵前的隻有鶴遂,渾身尖刺的鶴遂,他是一條善於廝殺的狼,窮凶極惡地向人們展示著獠牙和利爪,周身血汙俱下。

那幾個聚眾鬨事的女人,以劉春花為首,眼見事情不對轉身就想離開。

她們沒來得及。

鶴遂幾乎是一道風,瘦削身形利落地踩過幾塊碎木板,再踩過一攤濃稠的紅色油漆,一步一個血印,擋在那幾人麵前。

“我說過——”鶴遂眸光欲裂,額角青筋乍起,“簾子後麵要是沒有你們想看的東西,一個都彆想走。”

字字寒涼,挾裹著無邊無儘的陰暗。

那陣仗,仿佛其中有任何一個人敢繼續再朝前一步,鶴遂就會立馬動手。

那幾個女人不敢動,然後馬上掏出手機報警。

這是何等嘲諷的一幕。

惡人先告狀。

砸店一群人把人逼得走投無路,最後竟怕自己受到傷害,要先報警尋求保護。

周念陷入一種深深的懷疑。

世界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還是說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那個在鐵床上的女孩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她劇烈的顫抖掙紮,隨之而來是一陣鐵

鏈晃動的響聲。

眾人這才發現,

那個女孩的一隻腳是被鐵鏈拴住的,

緊緊拴在一隻床腳上麵。

她一動,鐵鏈就甩動在鐵床腳上,砸在地磚上,稀裡嘩啦地刺響。

宋敏桃衝過去,一把抱住女孩,淚流不止。

女孩還是無法安靜,她在宋敏桃懷裡掙紮著,衝著門外的人群嘶吼、咆哮,發出咿咿呀呀地的聲音,一些破碎的音節,卻沒辦法組成一句完整的話。

不止身體畸形,連最基本的語言功能都是喪失的。

人們都對他人的苦難倍感興趣。

有人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拍下這荒誕不經的一幕。

周念沒能繼續留在人群中當看客,冉銀覺得再看下去會誤了飯點,叫上她離開人群回家。

“怎麼出來不帶把傘,這麼大的太陽。”回去的路上,冉銀忍不住嘮叨。

“忘了。”周念心不在焉地回答。其實畫具箱裡放著一把折疊的遮陽傘,她隻是難得拿出來。

頂著灼熱的日頭往家走,周念一路上都有著輕微的暈眩感。

混亂的人聲還在耳邊響著。

站在廢墟裡的鶴遂不停在腦海裡浮現,還有那個被鐵鏈鎖住的女孩,是鶴遂的妹妹,他從未對她提起過。

“沒遇到鶴千刀的話,宋敏桃也不會有這樣遭罪的人生。”冉銀突然開口。

周念思緒混亂,沒有搭腔。

“她要不是被鶴千刀強.奸。”冉銀接著說,“後來被家裡人發現懷孕後,被逼著嫁給鶴千刀,她怎麼會像現在這樣,有個輟學的兒子,一個畸形的女兒。”

周念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阿姨居然是被……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下來,有些難以控製自己震驚的表情。

那是一樁小鎮上人儘皆知的早年間醜聞。

那時候宋敏桃剛滿十八,出落得盤靚條順,往街上一站不曉得引來多少目光。她跟著父母在街上賣豆腐,家裡還有不少養牲——雞鴨鵝是基本,還有十幾頭豬。

她每天早起幫著父母磨豆子做豆腐,也到鎮外割豬草,做豬食。

逢年過節需要殺豬的時候,殺豬匠都會帶著刀具上家裡來,那時候有個老殺豬匠,得了蛇纏腰病死後,就換了個年紀輕的來。

來的就是鶴廣,鶴廣到宋家第一眼就瞧上了貌美的宋敏桃,手裡磨著殺豬刀,眼睛卻一個勁兒往豬圈門口的宋敏桃身上瞟。

來宋家的第二回。

鶴廣發現宋父宋母都在街上賣豆腐,家裡隻有宋敏桃時,大喜往外,丟下掛在鐵架上已經開膛破肚,還沒處理完下水的豬。

他放輕腳步,來到豬槽前的宋敏桃身後,一把抱住她。當宋敏桃尖叫起來時,他喪心病狂地踢上豬圈門,將她按進了豬圈深處。

鶴廣就這樣,在肮臟惡臭的豬圈裡,強.奸了如花似玉的宋敏桃。

半小時後,他勒緊褲腰帶,滿臉紅光地從豬圈裡走

出來,像無事發生一般,繼續回到院子裡剮豬。

那時候女人的處境格外艱難,這種事情傳出去就是死路一條。

宋敏桃不敢對任何人說這件事,終日鬱鬱寡歡,幾度想要尋死,直到父母發現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來。

在父母的逼問下,宋敏桃不得不道出實情,隻是卻沒有換來父母的理解和憐愛,反而促使父母做出一個荒唐的決定——不帶宋敏桃去報警,反而對外宣稱她和鶴廣是自由戀愛,然後馬上結婚。

就這樣,宋敏桃被迫嫁給了一個強.奸自己的男人。

這是周念知道宋敏桃的故事,內心震撼不已,明明是那樣溫柔的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悲慘的人生。

她也是第一次明白,一個女人的美貌,要是不能變成保護自己的武器,就會變成刺向自己的尖刀,宋敏桃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那天回家後,周念發現鶴遂給她抓的那瓶螢火蟲已經全部死亡。

她捧著瓶子看了很久,看裡麵一隻又一隻,疊覆在一起的蟲子,發了很久的呆,覺得鶴遂就生活在瓶子中,短瞬的光亮後,是永恒的黑暗。

不,她不會讓他永遠身處黑暗,永遠孤獨的。

她決意要一直陪著他。

周念想發微信關心他,又怕打擾他,最後覺得手機上的關心實在微不足道,於是在深更半夜,趁著冉銀熟睡之際,偷偷溜出了家門。

這真是一個瘋狂的夜晚。

怕黑又膽小的她,為了見鶴遂一麵,獨自走過一條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巷。

來到鶴家門前,周念攥著手機糾結半天。

想給他打電話,又怕他睡了。

又是好一陣過去後,周念才給鶴遂發了條微信:【你睡了嗎】

鶴遂秒回:【沒】

周念:【我在你家門口】

鶴遂:【?】

鶴遂:【你瘋了?】

周念:【我知道我這樣有點瘋】

周念加快打字速度:【可是我真的擔心你】

怕鶴遂因為這個生氣,周念還在對話框裡編輯著解釋的說辭,想和他解釋,她是覺得在微信上發消息關心沒什麼實質作用,就特意過來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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