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是什麼概念, 相當於傳染能力極快的絕症。
得了天花的人,起初會高燒寒戰,覺得四肢酸疼, 慢慢地會出現嘔吐跟驚厥昏迷的症狀。
最多兩到四天,麵部頭部跟四肢近端會出皮疹, 也就是暗紅色的小丘斑, 再過上一兩日, 斑點會變成痘皰然後化膿……
此病的蟄伏期是六到十六日,染病後最多能撐十天左右。
因為十天時間,病人身上的丘斑會儘數變成膿皰,這期間病人始終處於高燒階段,人會活活燒死。
就算僥幸活下來,膿皰破裂結痂,也會在臉上跟四肢近端留下皰痕, 也叫“麻點”。
對於男子來說,得了此病,就算是活下來也跟死了差不多。
朝老太太已經修書前往京城,要請最好的大夫快馬加鞭過來, 何葉下午去看了一次,心中雖有懷疑但始終沒敢說是天花。
得過這種病的都差不多死完了,何葉跟劉長春對於此病的認識也是從醫書上得知, 並沒見過真正的病人。
他不敢跟朝老太太下這個診斷, 隻讓朝顏先單獨隔離起來, 觀察一天容他回去翻翻醫書再說。
何葉對於小孩生重病有一定的心理障礙,回來的路上都心不在焉,就怕元寶生病。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
書袋鋪子的老板說州府已經有小孩染病,卻沒說是這種恐怖的病。
何葉呆坐在凳子上, 眼睛看著劉長春,見她臉色刷白後,眸光輕顫,心裡瞬間涼了個徹底。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沒能發出半點聲音,隻覺得臉上一片濕潤,像是淚水滑過。
元寶他,他才五歲啊。
何葉眼淚止不住往下掉,眼睛根本不敢往歲荌懷裡看,隻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當初沒救活自己的女兒,如今也救不了元寶嗎?
劉長春穩了穩心神,跟歲荌說,“……看著像是天花。”
歲荌抱著元寶,以為自己聽錯了,“天、天花?”
元寶窩在歲荌懷裡,低聲含糊說,“姐姐,你心怎麼不跳了。”
他滾熱的鼻尖蹭在她脖頸上,“困。”
他不說疼,隻說困。
歲荌低頭,牙齒險些將下唇咬出血,疼痛讓她清醒沉靜很多。
她手輕輕拍元寶後背,問,“頭疼嗎?除了頭,四肢疼不疼?就是你的胳膊跟腿,疼……”
歲荌深呼吸,才穩住聲音,“都疼不疼啊?”
元寶臉貼在歲荌懷裡,人已經開始有些昏昏沉沉意識模糊,“不疼,姐姐抱著就不疼。”
歲荌低頭,額頭抵在元寶額頭上,久久沒說話。
劉長春想攔著她,元寶要真是天花,歲荌這個動作無異於是要跟元寶一起去死。
但她手伸到一半又慢慢收回來。
彆說歲荌了,連她都沒挪動半步拉遠距離。
作為大夫的理性是要離傳染性病人遠一點,但作為師父,劉長春做不到。
這也是,也是她兒子啊。
歲荌把元寶抱回房間,將他輕手輕腳放在床上。
劉長春道:“先退燒,再觀察一兩日。”
她看向何葉,“那個朝顏不是已經發病了嗎,先看她情況如何。”
“如果真是天花,”劉長春臉上頹然,“那隻好能保一個是一個了。”
何葉抬眸看劉長春,“你的意思是……”
“先通知周萃薇,讓她挨個聯係孩子家長,仔細觀察所有小孩的情況,一旦有發燒的症狀,立馬送到永安堂隔離。你那邊人多,病人就放在我這邊吧。”
左右元寶已經病了,她跟歲荌也不在乎了。
“我去找縣令跟朝老太太,這事得由她們出麵壓著,不然鎮上容易亂。”
劉長春抬腳往外走,“瞞不住的,不如早早做準備。”
何葉怔怔地看著劉長春,他印象裡的劉長春遇到事情都選擇躲避,能逃就逃。就像當初女兒生病,她也是不管不問,好像不問了這事情就不存在一般。
如今他看著這個快步往外走的微胖身影,何葉竟覺得是頭回認識了她。
永安堂跟長春堂是街上唯二的兩個大藥鋪,他跟劉長春身為大夫,如今出了這種病,所有的壓力都落在兩人身上。
如果真是天花,他跟劉長春病死之前就會先被小孩的家長用唾沫淹死。
病疫混亂時,人的絕望跟無助都會發泄在唯一的希望身上,等希望破滅,做為希望載體的大夫最先遭殃。
可就算如此,劉長春依舊選擇站出來,讓所有人做好防備。
何葉收拾心情,抬手將臉邊碎發連同眼淚一同拂到耳後,抬頭朝外走。
對,他是大夫。
他既要救元寶,也要救所有人。
天色昏黑,街上卻是聲音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