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春跟周萃薇以及縣令商量好,對外隻說是尋常感冒發燒,提醒家長多多注意,並沒有直接說是天花。
但短短幾個時辰,就已經有三五個小孩斷斷續續送到永安堂來,進來後連孩子帶家長都沒再出去過。
有見多識廣的老人覺得不對勁,看看縣衙裡加強巡邏的衙役,再看看嚴陣以待的永安堂長春堂,心瞬間沉下去。
此病莫不是,莫不是……
沒人敢說那兩個字。
平時早就關門吹燈休息的永安堂,時隔多年,再次在深夜中燈火通明。
小孩們都被屏風間隔起來,喝了湯藥躺下休息,家長們則睡在另一邊,整個堂內都是草藥熏蒸的味道。
劉長春說孩子嬌弱,先在藥鋪觀察兩天再帶回家,免得夜裡起燒又要再來一趟。家長一聽也是這個理,便先湊合一夜。
忙完外頭,劉長春趁著間歇時間去了趟後院。
歲荌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元寶不知道在想什麼。
“朝家那邊可有彆的消息?”見劉長春推門進來,歲荌抬頭看過去。
沒聽說。
劉長春搖搖頭,坐在床邊矮凳上。
元寶睡著了,隻是睡得格外不安穩,秀氣的眉頭一直皺著,向來粉撲撲的臉蛋也是緋紅一片。
歲荌怕燈光晃眼,燈芯剪掉半截,因此屋裡顯得有些昏暗。
前堂沒事的時候,兩人就坐在元寶床邊,沒一個說去休息的。劉長春開不了口勸歲荌,歲荌這會兒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我出去看看,”歲荌將元寶拉著她的手鬆開,輕輕塞進被子裡,突然說,“師父你幫我看一下元寶。”
劉長春一愣,“去哪兒?”
歲荌沒有半分猶豫,“朝家,去看看朝顏的症狀。”
已經醜時了,她去朝家……
“行。”劉長春坐在歲荌的位置上,“我給你看著。”
歲荌扭頭看了眼元寶,抬腳往外走。
歲荌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天花起初的症狀跟一種病很像,那就是——
水痘。
水痘初發時,也是高燒嘔吐四肢酸疼。但水痘跟天花不一樣,水痘不致死。
兩者真正的區分就在一天之間,天花要兩到三天才會出皮疹,而水痘隻要一天。
歲荌接種過天花疫苗,但她小學時卻見同班同學得過水痘。那段時間學校因為這病放假一周,她才有時間出門撿塑料瓶。
朝顏是最先發病的,那這個時辰,她身上應該已經起痘了。
隻要朝顏是水痘,元寶跟其他小孩就肯定不是天花。
這算是一個希望,歲荌打算去看看。
隻是這事她不敢確定,所以沒跟任何人說,免得希望破碎隻剩絕望。
師父跟何叔,這兩人已經經不起再折騰一次了……
歲荌走後,劉長春坐在床邊守著元寶。
元寶昏昏沉沉醒來,他有些難受,身上像是壓了石頭,又酸又沉,好重啊。
“姐姐。”元寶含糊出聲。
劉長春聽見聲音瞬間湊過來,白胖的臉上堆起笑,小眼睛彎彎,“元寶醒啦,你姐姐出去了一趟,你餓不餓啊渴不渴,哪裡還難受?”
知道歲荌不在,元寶才小聲說,“師父,我哪哪都好難受。”
劉長春喉嚨發緊,手想拍拍元寶哄哄他,又怕他疼,最後胖手抬起又落下,反反複複幾次,才攥拳收緊壓在床邊,“那師父,師父給你哼曲聽?”
元寶輕輕“嗯”。
他看著青色的床帳,這是歲荌給他選的。
“師父,我是不是連累到姐姐了?”元寶輕聲問,“姐姐因為我,才娶不到明鈺哥哥……”
劉長春搖頭,“沒有這回事!元寶不可以這麼想。”
元寶最聽話了,果真不再說這個,他隻是問劉長春,“我是不是得了很嚴重的病?”
他不知道天花是什麼,但他半睡半醒間聽了些話,好像是治不好。
治不好啊……
元寶想,治不好也沒事,這樣他就不用繼續當姐姐的拖油瓶了。
他已經很幸運了。
這幾個月他好開心啊,感覺像是睡在小黑屋裡做的美夢,像是偷來的快樂日子。
隻是——
元寶有些小小遺憾。
他歎息了一聲,跟劉長春說,“師父,你跟姐姐說,我可能永遠都長不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