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040 “大家安靜一下,聽我說兩句。……(2 / 2)

“可這,這……”老太太聽說過天花,得天花的人都是先高燒嘔吐再暈厥,最後身上會出紅疹,等過些時候,這些紅疹就會變成膿瘡。

朝顏的每一個症狀分明都驗證了她得了天花,隻是老太太不敢往外說,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祈求是彆的病。

歲荌指著這些丘疹分部的位置,跟老太太說,“天花的皮疹是離心性分布,也就是頭麵部、四肢近端比較多,驅乾上很少。而水痘的皮疹是向心性分布,首先發生出在軀乾上,然後慢慢向頭麵部跟四肢蔓延。”

她說得很學術,管家一個字沒聽懂,老太太是半懂不懂。

歲荌有些激動,解釋著,“您看朝顏的胳膊跟腿,上麵很多紅疹,但臉跟手心手背腳心腳背幾乎沒有。而且最先出疹的地方,已經有綠豆大小的水皰了。“

也正是這個,說明了朝顏是水痘不是天花。

一是丘疹分布位置,二是出痘極快,用不了兩三天。

老太太湊近了看,就瞧見朝顏手臂上果然有個紅點變成了水泡,就綠豆那麼大,裡頭清澈如水珠。

本來是很瘮人的東西,但這會兒歲荌跟老太太像是看珍珠一樣,欣喜不已。

歲荌說,“天花會死人,水痘不會,水痘最多半個月人就能好,隻要不抓破水痘,事後痘粒消除連個疤印都沒有。”

老太太側頭看歲荌,眼睛微亮,帶了幾分刮目相看。

這孩子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穿著身不算多合體的瑩白色夏衣,高挑的個兒,人很清瘦白皙,長了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桃花的花瓣,盛著勾人心魂的春水。

她說話不急不躁慢條斯理,來的時候帶著股“死就死了的灑脫勁”,直到確定是水痘而不是天花,她臉上露出的笑才帶了幾分真心,有了她這個年齡段的稚嫩歡喜。

“你才多大啊,竟是一眼就能斷出是水痘不是天花。”老太太緩聲感慨。

歲荌伸手把朝顏的衣服給她攏好,蓋上被子,微微搖頭,“我隻是見過水痘而已,不算多厲害。”

劉長春跟何葉沒見過這種情況,一時間難免往差了想,等再過個兩三日,兩人就會反應過來這症狀不是天花而是彆的。

歲荌不過是占了個“先”字而已。

不過水痘起初跟天花是有些像,兩者發病都比較急,就算是京中見多識廣有經驗的大夫過來,一時間都不敢做出判斷,也得慢慢等病症發酵出來才敢斷定究竟是何病。

老太太讚許地看著歲荌,“你可知這事對縣城百姓對朝顏來說,有多重要。”

外頭現在可能還沒反應,等她們意識到這病是“天花”後,定會發現朝顏是最先發病的人,到時候她們就會覺得是京城來的朝顏把病疫帶到了這個小地方。

朝老太太已經讓家丁守住了門,就怕百姓暴起攻府。

人絕望的時候,是沒有理智的。

歲荌隻是垂眸笑。

這事不僅對縣城百姓跟對朝家來說很重要,對她來說更重要。因為它關乎著元寶的生死。

朝老太太可能覺得她“醫者仁心”,心裡掛念的是病疫,其實不然。

她可能沒那麼大義,如果可以,她當然想救所有人,但歲荌不得不對自己坦誠,她到剛才為止,心心念念想救的隻有元寶一個人而已。

歲荌從朝府離開的時候,是老太太親自送到門口。老太太本來想讓府裡的轎子送她回去,歲荌擺手拒絕了。

她快到永安堂時,天邊已經露出微光。

夏季天亮的早,不過寅時末,天就露出魚肚白。

歲荌抄近路,拐了個巷子口,剛出來就聽見有人喊她,“歲大寶。”

歲荌,“?”

她聽聲音很熟,扭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就看見是周明鈺。

歲荌,“?!”

周明鈺以前喊她“歲荌”都彆彆扭扭喊不出口,現在直接張口就是“歲大寶”了。

“我聽我娘說元寶病了……”周明鈺手裡握著什麼東西,站在歲荌麵前,滿臉愧疚。

他娘昨天剛跟歲荌說完,元寶晚上就病了,周明鈺雖然知道元寶生病跟自家沒什麼關係,但就是過不去心裡頭那道內疚的坎兒。

元寶會不會知道了這事啊,如果元寶是知道後才生得病,還是那種病,該多難過。

“我想去看看元寶,”周明鈺攤開手,裡頭是道平安福,“我去年求的,聽說很靈驗,想親手送給元寶。”

歲荌頓了頓,“你知道元寶是什麼病嗎?”

周明鈺深呼吸,點頭,“知道。”

他眼裡帶著水痕,聲音也有些哽咽,“所以才想去看看。”

就算是天花,那遠遠看一眼也行啊。

“我娘跟我爹都說元寶是無涯書院的恩人,我要來她們也沒反對,”周明鈺吸了吸鼻子,“我想跟元寶說,咱倆沒成跟他沒關係,是咱倆……”

周明鈺看了眼歲荌,低下頭,眼淚就這麼掉下來,他抬手抹了一下,很是清醒理智,“是咱倆不合適。”

歲荌眨巴眼睛,沒聊合不合適的話題,而是問,“天花也不怕啊?”

周明鈺,“不怕。”

歲荌笑,“怪不得元寶喜歡你。”

歲荌抬起下巴朝前示意,“走吧,帶你去看看小元寶。”

她心情極好,跟抹著眼淚的周明鈺說,“不是天花。”

周明鈺抬臉看她,“啊?”

歲荌語氣輕鬆,“不是天花,是水痘。就是尋常的病,跟天花比起來不算什麼,不會死人的。我剛從朝家回來,看過了最先發病的朝顏,是水痘。”

“水痘?”周明鈺沒聽說過,但他聽到了關鍵性字眼,“不會死!”

不會死!

周明鈺雙手合十攥緊平安福,對著天地拜了又拜,“太好了嗚嗚太好了。”

一定是元寶太懂事乖巧了,所以上天把天花改成了水痘,沒舍得帶走他。

周明鈺追上歲荌的腳步,跟她往永安堂走,“我看完元寶就要回去告訴我娘,她們都以為是天花。”

“天花,果然是天花對嗎……”

周明鈺一愣,抬頭朝前看,就見永安堂跟長春堂門口堵了好些人,說話的是個七十多歲佝僂駝背的老太太,沙啞蒼老的嗓音說出令人臉色驟變的話。

“我就覺得是天花,永安堂跟長春堂還瞞著!”

歲荌跟周明鈺站在原地沒往前走,這種情況很明顯走正門進不去了。

人群裡有聲音說,“聽說最先起病的是朝家那個京城來的小孫女,是她先有得病,我女兒說她昨個都沒去書院。”

“定是她,定是她把病帶到了我們這裡!”

“禍害啊,孽種啊!”

“永安堂裡的元寶也病了,永安堂現在就是個毒窩,怎麼敢讓人往裡進的啊,開門快開門,把我夫郎女兒放出來。”

“如果真是天花怎麼辦啊,咱們要坐著等死嗎?”

人群裡這時候出現了兩種聲音:

“隻能舍小取大了,……把那些病重的都燒死,拉到亂葬崗全燒了才行。”

“那是人命啊,不能這麼乾,不能。”

剛才還一致要攻擊永安堂的人,這會兒分出一批來,背對著永安堂伸手攔著那些要破門衝進去的人。

歲荌歎息,還好不是天花,否則她的“小狗”就要被人抱走燒死了。

歲荌想,要真是這樣,她可能得瘋。

作為大夫,她會選擇跟所有人同歸於儘。既然元寶活不了,那大家一起死。

歲荌感慨,幸好啊幸好,元寶沒事,她還是個好人。

兩方陣容劍拔弩張時,歲荌快走幾步,擠過人群站在永安堂門口台階上,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一下,聽我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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