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簡直哪裡是安王之女,那簡直像極了安王本人。
看來傳言非假。
既然真是安王之女,那便不能讓她入選為禦醫。否則奪魁後這張臉出現在朝堂大殿上,免不得引起不必要的風波。
老者閉上眼睛沉思,“跟她一起競爭的還有多少人?”
小侍從想了一下,“還剩四十九人,其中呼聲最高的除了她便是三滿了,三滿中又以木小滿最被看好。”
老者睜開渾濁的眼睛,因在陰涼蔽日的馬車裡,從而顯得聲音都陰惻惻的,“那便去找三滿。”
“是。”小侍從朝駕車之人交代一句說了個地址,便將車簾緩緩落下。
三滿的藥鋪名便是“三滿藥鋪”,不大的匾額,小小的店麵,可不管是牌匾的材質還是上麵的四個大字其實都頗為講究,見多識廣的人才能看出裡麵門道。
比如木匾材質是金絲楠木的,題字是出自某位大家之手。
三滿參加考核並不是真想當個什麼禦醫,禦醫聽著風光但哪裡有她們現在自在舒坦。
她們之所以參加禦醫選拔,不過是想在人前顯擺一下罷了。
類似於金錠子掉進銅錢堆裡,就想讓那堆銅錢看看什麼才是真金,說白了其實就是種虛榮的心態。
尋常人的吹捧她們已經習慣了,她們享受更高級的稱讚,希望得到皇室的認可。而禦醫考核,便給她們這一想法遞了個台階。
三人原本是信心滿滿,覺得頭籌誌在必得。這些小輩們三腳貓的功夫,哪裡比得過她們呢?還不是輕輕鬆鬆拿下第一名,毫無懸念的比試而已。
結果誰知殺出來一個歲荌。
小小年紀醫術了得脾氣了得,半分不懂謙卑。
其中就屬木小滿最討厭歲荌,她年紀這麼小,為何就有這般醫術?
歲荌的出現像是踩在她們的肩膀上俯視她們,她的第一名仿佛在嘲笑她們的年邁跟技不如人。
她們這麼多年的行醫經驗,竟是沒比過一個二十歲的小丫頭,不要彆人說,她們自己都覺得丟臉。
木大滿跟木滿都開始認命了,“她有天賦,年輕又厲害,咱們得服氣才行。”
其中以木滿最慫,“她那天紮我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她針灸手法了得,說給你們聽你們還不信,能那麼精準迅速找到麻穴的人,怎麼可能是隻三腳貓。”
木大滿現在聽不得“三”字,連連擺手,“咱們也老了,不當禦醫也不是壞事,咱們本來也不是想當禦醫,要不就認輸吧。”
長江後浪推前浪,總得承認一些比自己年輕的人比自己還要優秀,畢竟她們年輕時也曾碾壓過無數比她們年長的大夫,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瘦高個木小滿甩袖冷哼,“第三場比試還沒開始,你們便先長了她人誌氣,要認輸你們認輸,反正我是要比到最後一場。”
“論行醫治病,我木小滿還沒服過誰。”說完她也懶得在藥鋪裡待著,直接抬腳出去了。
看她氣衝衝離開的背影,胖高個木大滿指著她,“你看看,脾氣怎麼比我還急,還不能讓人說兩句了。”
“我那是怕歲荌嗎,我是認命罷了,有人打胎裡出來就是比彆人聰明,這個怎麼比?要是處處不服氣,不得把自己氣死。”
“老三就是太高傲了,總覺得醫術了得,誰都不看在眼裡。”
木大滿說著說著怨氣也上來了,畢竟三人中,木小滿經常因醫術比她們好而露出輕視之色,雖無惡意,但還是讓人難受。
木大滿話趕著話,脫口而出,“就應該讓小輩殺殺她的風頭跟銳氣,讓她知道人外有人,免得她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天天拿自己當個神醫,其實她也就那樣。”
話說完,藥鋪裡的空氣似乎都跟著靜了幾分。
木大滿滿臉不自在,也覺得話過了。
木滿歎息,“大姐彆生氣,氣大傷身,老三既然要比讓她去比。但咱們是三姐妹,怎麼能因為一場比試傷了多年情分。”
木大滿頓了頓,露出後悔之色,覺得自己剛才當真嘴賤,說完就後悔了,嘟囔道:“我就說說,怎麼可能真讓她一人去比,就是輸,咱姐妹三人也是一起麵對。”
木滿笑,“這就對了,老三也就出去喝口酒,回來就好了。”
木小滿還真是出門喝酒去了,她前腳出了藥鋪,後腳馬車裡的蒼山便淡淡開口,“跟上她。”
馬車一路尾隨木小滿來到酒鋪,下了車就能看見她坐在拐角一個人喝酒吃花生米。
蒼山要了壺酒,提著朝木小滿走過去。
木小滿端著酒盞垂眸喝酒,第一眼先看見的是那雙停在自己不遠處的宮靴。
到底行醫多年,見識還是有的。
木小滿捏著酒盞的手緊了緊,隨後沒事人一般繼續喝自己的。
蒼山坐在她對麵,因時間有限,他開門見山,“我有法子助你贏歲荌,要不要試試?”
他將酒壺放在兩人中間,像是交個朋友,朝木小滿麵前示好地推了推。
“如何贏?”木小滿掀起眼皮看她,抬手拿自己的酒壺。
可惜倒到一半,壺裡就沒酒了。
蒼山笑,臉上皺紋明顯,微微起身拿起他的酒壺給木小滿倒酒,同時垂眸說,“你才是大夫,如何讓人在比試中出點小意外,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木小滿臉色一沉,抬眼看蒼山。
厲害的大夫自然也是厲害的毒師,懂救人自然懂害人,懂醫術肯定會毒術,這兩者間的界限甚是模糊,至於如何選擇,全看個人堅守的底線了。
蒼山能理解木小滿,知道她定然不服氣輸給一個小輩,找她最為合適。
“事成後,無論是榮華富貴還是權勢高位,隻要你開口,我都能幫你辦到,”蒼山緩聲道:“就算不為了這些,你難道甘心輸給一個才二十歲的小丫頭?”
“她要是連贏三關,旁人如何看你們三滿?神醫,連個鄉野來的丫頭都不如的神醫?笑話還差不多。”
這話跟毒針一樣,穩準狠地紮在木小滿心頭上。
蒼山放下酒壺坐回去,問,“如何?”
他雖這麼說,但心裡覺得木小滿肯定會同意。她沒有不同意的理由。
隻要木小滿下毒手,歲荌定是選不成禦醫,如果她能死在比試中,那最好不過了。
至於木小滿,蒼山看著她仰頭喝進嘴裡的那杯酒,笑意越發真誠明顯。
死人的嘴才最嚴實。
木小滿笑了,她本就是嚴肅古板的長相,顴骨微高臉型很瘦,加上五十多歲,眼尾帶著皺紋,笑起來非但不能讓人感到親近,反而覺得她在譏諷什麼。
“抱歉,這事我不乾。”木小滿搖頭。
蒼山眯起眼睛看她。
木小滿譏諷,“我是大夫,我師父隻教會我如何救人,沒教過我怎麼害人,我不會。”
“我這把年紀了,就算是輸,名聲再差也比下毒害人很聽。三滿藥鋪也不是我一人的,我不能臭了我兩個老姐姐大半輩子經營的名聲跟心血。”
“跟麵子比起來,跟技不如人的不服氣比起來,我雖嫉妒,但仍記得我還是個大夫。”
她們三滿的匾額邊上寫了四個小字,彆人可能看不到,但三人卻記在心裡——
誠慎仁術。
“神聖豈能再,調方最近情。存誠慎藥性,仁術儘平生。”木小滿擱下酒盞,慢悠悠說,“大夫,講究的就是‘誠慎仁術’四字,我若聽你的,便壞了‘仁’字。”
她從懷裡掏出銀錢,放在桌上,連蒼山那壺都付了,傲慢地抬起胳膊隨意拱手,昂起下巴,耷拉眼皮看你,“告辭。”
她不知道那小丫頭得罪了誰,但這事跟她無關,她做為大夫,縱有諸多毛病,但仍記得自己的底線在哪兒,也記得自己的身份。
木小滿出了酒鋪,她如此的傲慢無禮,但蒼山卻不生氣。
“小大人,可要我找人……”小侍從抬手比劃了一個“殺”的動作,畢竟木小滿知道了他們要害歲荌。
蒼山搖頭,“她還有用。”
見小侍從不懂,蒼山朝那壺酒努了努嘴,“喏,這就是關鍵。”
酒裡下了藥,服藥之人情緒激動時藥效便會發作。
木小滿明日要是輸給歲荌,心緒定起波瀾,到時候她毒發身死,最可疑的人就是歲荌。
木小滿做為歲荌最有力的競爭對手,歲荌該如何擺脫自己下毒的嫌疑呢?
那自然擺脫不了。
所以木小滿同不同意影響都不大,這步棋,他跟太君後贏定了。
再說木小滿回來後,看兩個老姐姐坐在飯桌前等她吃飯,嘴上雖沒說什麼,其實心裡的氣早就消了。
“三妹,明日我們同你一起去比試,就是輸也一起丟臉,”木大滿端起酒盞敬她,“咱們可是三滿,咱姐妹三人一起,什麼都不怕。”
木小滿撩起衣擺坐下,哼了一聲,提起杯子隨意跟她碰了碰,“我可不信我能輸,比救人的經驗,我定不會輸,要輸你們輸。”
木大滿這暴脾氣,又想開口懟她,木滿連忙趁木大滿張嘴之前打圓場,端起酒杯,“不輸不輸,咱們肯定能贏。”
因心裡惦記明日比試的事情,木小滿就沒把酒鋪裡的事情告訴其餘兩姐妹,左右這事跟她們無關。
翌日上午巳時,禦醫考核的最後一場比試正式開始。
此次考核共選十人。
第一名,黃金千兩,入選太醫院。
第二名第三名,黃金百兩,享有進太醫院的資格。
後七名,可入太醫院。
歲荌今日穿的還是那身穿了多年的瑩白夏衫,站在等候區摩拳擦掌,眼睛裡的光比桌上那排黃金還要亮。
元寶,她的金元寶。
她最喜歡的就是元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