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睜睜看著元寶又挑了件場上最貴的首飾,是個做工精致的金簪。
簪子上麵的每一根金絲的纏繞都極其考驗首飾師傅的技術,所以貴重,尤其是金簪上還點綴著一顆泛著瑩瑩光亮的珍珠,甚是好看亮眼。
沈明珠倒是沒多喜歡這個簪子,他喜歡那套紅瑪瑙的頭麵。
可他還沒開口,就被元寶直接訂下。
場上最貴的兩套首飾,都被元寶選走了。
沈明珠薄唇抿得死緊,眼睛看著元寶大手花錢一擲千金,心頭原本的那點心虛被衝散,慢慢變成了妒恨。
就像是他偷穿著正主的衣服,以為隻能這般華麗了,結果扭頭一看,正主穿得比他穿得更華貴,甚是對他所擁有的一切完全不屑。
被丟棄的人,如今不僅重回京城不說,還踩在了他頭上。
沈明珠既惶惶不安,又嫉妒怨恨。
一個該死在八年前的人,為什麼還活著。
“對了,”顏節竹見沈家父子一直沉默不語,笑著問兩人,尤其是沈明珠,“明珠可看中了什麼?”
沈明珠視線從那個紅瑪瑙木盒上劃過,微微笑著搖頭,“還沒。”
了解他的人應該都知道,他喜歡明亮顯眼的首飾。他容貌好皮膚白,人又年少,顯眼的首飾能最大程度襯出他的美。
沈明珠臉上笑著,心裡卻連顏節竹一同埋怨上。
朝主君定然知道他喜歡那套紅瑪瑙頭麵,可元寶開口說想買的時候,他卻笑著不語。
說不定元寶就是故意的,他回來就是要搶走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然後報複他。
沈明珠臉色微白。
他深呼吸,不願露怯讓人看出他神情不對,努力調起情緒,眼睛在一群打開盒子的首飾裡看來看去,“我想想,買些什麼呢……主要是家裡首飾已經很多了好像什麼都不缺。”
隨後,沈明珠看中一支水青色的簪子,簪子上的玉做成了水滴狀,顏色也如清水般自然好看,迎著光看過去,玉滴中仿佛晃著水紋。
“這個——”
沈明珠剛開口,就見一隻白皙的手點在那個簪子上,少年好聽的音色響起,“這個我也要了。”
沈明珠的臉一沉。
元寶倒是很開心,“這個也好看。”
朝顏點頭,仿佛是她付錢一般,“買。”
沈明珠聽見朝顏的聲音,這才看向元寶,忍了又忍,最後輕聲道:“這個是我先看中的,你這樣,不太好吧?”
顏節竹端起茶盞,朝兩人看過去。柳氏見沈明珠跟元寶說話,臉上露出一絲為難,隨後很快掩去。
柳氏柔聲哄沈明珠,“一支簪子,讓給他吧。回頭我給你買很多支比這個好看的?”
讓?
元寶眼睫垂下,像是笑了下。
他抬眸朝沈家父子看過去,多好的一副溫柔爹爹哄嬌氣兒子的溫馨畫麵。
元寶緩緩搖頭,“沈公子這話不妥,是我先開口說要的,而且珍寶閣規矩是付錢者得寶,我付了銀子拿走簪子,怎麼能說是‘讓’呢,我這是花錢買的。”
朝顏立馬跟著幫腔,“我作證,我聽到是元寶先開口的。”
她跟元寶從小一起長大,太熟悉元寶隨和的性子了。
他從小就乖巧懂事,根本不會和彆人起爭執就怕惹到什麼麻煩讓歲荌姐費心,所以性子溫和又隨性,出了名的好相處。
像今日這種跟彆人爭一根簪子的場麵,元寶是第一次乾,朝顏也是頭回碰見。
爹可以讓,簪子不行!
朝顏說完,珍寶閣一群夥計也跟著點頭,示意,“的確是元寶小公子先開口的。”
沈明珠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現在鐵青。他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眼睛一紅,被這麼多人看著,氣得身體發抖,差點哭出來。
分明是他先看中的。
酒窩夥計有些為難,但依舊選擇把簪子送到元寶麵前,略帶歉意地跟沈明珠說,“公子不如再看看彆的?”
“我不想看了,沒什麼喜歡的。”沈明珠憋著眼淚,悶聲開口。
元寶抱著盒子,眨巴眼睛看沈明珠跟柳氏,“哥哥你可不能生氣呀,我這是光明正大買的,可不是用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哄騙來的。你哭的話,彆人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一時間沈明珠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柳氏則側臉看向元寶,元寶卻收回視線,拿出簪子看來看去。
“好看~”好貴。QAQ
今日一趟,收獲最多的就是元寶了,他整整花了六百兩黃金啊。
元寶臉上是笑的,心卻在啪嗒啪嗒滴血。
他們跟沈家父子分彆的時候,顏節竹還假惺惺地哄沈明珠,“明日宴會,你們可一定要來啊。”
柳氏勉強扯出笑,眼睛看向站在車前的元寶,溫聲跟顏節竹說,“自然。”
他還想問些什麼,所以身體不受控製地朝元寶走過去。
“珠珠。”柳氏眉眼溫柔地看著元寶,看他臉上的每一分表情變化,嘴上喚著另一個名字。
他手指攥緊,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聲音都有些輕顫,音調不穩,試探著詢問,“你可還記得你爹爹是誰?”
元寶笑,輕聲回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你猜。”
柳氏僵在原地。
元寶說完便朝顏節竹走過去,顏節竹牽住他的手,笑著同柳氏頷首,“明日見。”
柳氏沒有半分回應。
朝顏扶著兩人上了車,跟柳氏行個禮,便輕盈地跳坐在車上,長腿一收就坐進了車裡。
她們回去了,柳氏好半天才回神。
沈明珠跟在柳氏身邊,躊躇半天,小聲問,“是珠珠嗎?”
柳氏側眸看了他一眼,沈明珠瑟縮一瞬,隨後又挺起腰背,臉上也帶著脾氣。
柳氏收回視線,輕輕歎息,溫聲道:“回去吧,等妻主回來再說這事。”
沈家今日注定不能平靜,因為她們以為早就死了的兒子,又回來了。
而離開珍寶閣後,朝府馬車緩緩前行。
車裡,元寶沒了半分剛才在珍寶閣時歡快的模樣,他呆呆地抱著三個首飾盒子筆直地坐在車裡,眼睛有些出神。
朝顏看得乾著急,想罵一頓那假珍珠,卻被顏節竹用眼神止住。
顏節竹挨著元寶坐,心疼地拍拍他的背,“好孩子。”
元寶心裡應該都記得,所以他故意搶沈明珠看中的首飾,且一連搶了兩次,還在柳氏麵前提起何葉。
任誰遇見這種場麵,都不能做得比元寶更好了。
他越是不在乎,沈家那倆父子才會越多想。
元寶慢慢回神,朝顏節竹木木地笑了下,像是下意識地舉動,仿佛怕給彆人添麻煩,所以第一反應是先笑。
顏節竹更心疼了。
元寶眨巴眼睛,眼神這才聚焦。他抬手摸著最上層的那個盒子,裡麵裝著水滴狀簪子。
元寶頭回花這麼多金子,甚至是第一次給自己買這麼貴重的東西,心疼到粉潤的嘴唇撅起來,小表情很是懊悔。
金子是無辜的,他怎麼能因為生氣就這麼浪費呢。
“對不起,”元寶小聲跟顏節竹說,“我今天借著朝家的勢,狐假虎威了。”
珍寶閣夥計們對他這麼友好,全是他說了歲荌住在朝府,讓對方猜到他跟朝家有關係。
而且沈明珠不敢甩臉色,心虛怕是隻占了一成,其餘九成是因為顏節竹在場,他不敢,更想給顏節竹留個好印象。
顏節竹笑,摸著元寶腦袋,“說什麼呢。”
顏節竹越看元寶越喜歡,尤其是元寶還救過朝顏。
如果他不是喜歡歲荌,顏節竹真覺得元寶嫁進他家最合適,有朝府給他撐腰,沈明珠算個什麼。
“而且我太衝動了,怎麼買了這麼貴的玉簪,明明我都有好幾個簪子了。”元寶心疼地小聲嗚嗚。
他可會過了,一根簪子能小心地戴好久,根本不用這麼多。
顏節竹好笑地看著他,故意問,“紅瑪瑙頭麵更貴,你就不後悔啦?”
元寶立馬搖頭,理所應當地說,“當然不了,因為是買給曲曲的,自然要買最好的。”
所以他不覺得貴。
元寶捧起另一個盒子,打開給顏節竹看,是那個珍珠金簪。
顏節竹點頭,真心稱讚,“這個屬實好看,有眼光。”
元寶笑起來,整個人軟軟甜甜的,加上他這身銀白衣服,看著就跟塊軟糯的荔枝涼糕一樣,“您喜歡就好。”
顏節竹一愣,看向元寶,“我?”
元寶小雞啄米地點頭,“對啊,送您的,算是我做為小輩承蒙您照顧的一點心意。”
他來到朝府後,跟住進自己家一樣,一應物品皆有,什麼都不缺。
而且他在府裡很自由隨意,半點不覺得拘束,下人們待他更是極好,不讓他有半分不自在。
就連身上這件上好的衣服,都是顏節竹問了姐姐他的尺寸後,提前幫他做好的。
顏節竹對他的好他心裡都記得呢,點點滴滴的細節他都能看見。
元寶笑,眉眼彎彎,軟聲喊,“顏叔叔,您收下吧。”
顏節竹頓了頓,眼裡露出驚喜的神色,“這我多不好意思啊。”
他邊這麼說,邊將手在衣袍上擦乾淨,特意雙手把盒子接過來,“那我真不客氣啦。”
他不會在這方麵跟元寶瞎客氣,他想對元寶好,可以從彆的方麵照顧他,而不是拒絕他的心意。
顏節竹很喜歡這個簪子,覺得大氣華麗。不得不說,元寶眼光極好。
他把盒子小心地放在一側,看向元寶,笑著搖頭,“小元寶啊,你給我和曲曲挑禮物都不覺得貴,唯獨給自己買個簪子卻心疼死了。”
“不一樣。”元寶覺得他不用這些。
他這個簪子是因為真的想搶沈明珠的,所以才買。
至於瑪瑙頭麵,則是適合曲曲,而提起何葉,是因為他爹爹值得被人知道。
他不會因為想報複柳氏才提何葉,這樣對何葉爹爹不公。
元寶他們回來的時候,歲荌已經在府裡了。
歲荌今天特意把千兩黃金交給顏節竹,讓他帶元寶去揮霍。
她本以為小狗會開開心心去開開心心回,誰知他鼓著臉頰一臉懊悔的表情看著她,眼睛都是花邊荷包蛋的形狀。
“怎麼了?”歲荌笑,走到他跟前,伸手將他耳邊的碎發自然地挽到耳後。
元寶見到了熟悉的人,眼眶不受控製地發紅,撅著嘴說,“我花了好多錢。”
歲荌來了興趣,誇張地“哇”了一聲,笑盈盈地問,“多少?”
“六百兩黃金,”元寶眼裡水汽彌漫,“夠買多少東西了。”
元寶不心疼那五百兩,他心疼買玉簪的那一百多兩。
“這簪子好貴,好貴好貴嗚,”元寶給歲荌看,“它可以給姐姐換半座宅院了,可以給師父師公養老,可以給冰粥買幾輩子的魚乾。”
現在卻被他買了根小簪子。
元寶沒花過這麼多錢,覺得好浪費,也覺得好委屈。
因為他今天遇見了沈家父子。
歲荌抬手,拇指撫他眼斂。
元寶一垂眸,溫熱的眼淚就掉在她手指上。歲荌心尖不由一顫,柔聲問,“抱抱?”
“抱抱。”元寶聞言身子前傾,靠在她懷裡,腦袋枕著她的肩膀。
歲荌抬手抱著他,認真說,“但是它好看啊,好看就值了。咱們不能拿它跟彆的東西去等價比較,它有它的價值。”
元寶悶悶地點頭,“嗯。”
幫他解氣了!
他今天一擲千金,閃瞎了沈明珠的眼,闊綽地不像話!
店裡所有夥計都仰臉看他,連掌櫃的都特意出來送他出門。
元寶那一刻覺得自己好神氣啊,感覺皇上也就這待遇了。虛榮心在今天出店門的時候,達到頂峰,走路都是飄的!
元寶慢慢笑起來,手指攥著歲荌腰側的衣服,在她肩上擦眼淚,“但我還是喜歡姐姐給我刻的桃木簪。”
被吹捧的虛榮感雖好,但平淡的生活普通的他,才是元寶真正的日常。
“元寶,”歲荌輕輕拍小狗後背,“晚上吃罷飯,我給你講講真假珍珠的事情吧?”
她那天想說的,元寶喝醉了,這兩天他也沒有提,歲荌就先擱下了,給他點緩衝適應時間。
元寶沾著淚珠的眼睫落下,從歲荌懷裡退出來,反手把簪子插在頭頂。
他吸了吸鼻子,軟唧唧地哼,“那我要姐姐抱著我說。”
他大膽的很,“我想坐在姐姐懷裡聽。”
“……,”歲荌伸手捏元寶臉蛋,額頭幾乎抵著他的額頭,低聲說他,“小色狗!”
元寶笑嘻嘻的,不害臊地朝她,“汪~”
下午歲荌依舊要去宮裡,元寶則跟顏節竹一起籌備明日的宴會。
誰知申時左右,太陽沒那麼熱的時候,宮裡來人宣旨,說讓顏節竹帶元寶進宮。
旨上說,君後身子不適,想讓元寶幫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