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歲荌牽著他,“彆怕,有我呢。”
等飯菜上齊,皇上親自挽起袖筒給兩個孩子夾菜。
君後見元寶一直緊張,笑著說,“這頓飯,算是我跟你姨母為你倆準備的送行宴。”
此話一出,元寶瞬間舒了口氣,臉上露出輕鬆的神色。
“你們不是在我身邊長大的,要說對我有多少親情,都是假話。我雖念著阿荷,但的確不知道她還有個女兒,所以如今心裡對你的疼愛,也多數因為你母親的原因,想對你多多彌補一些。”
梁蘊看著歲荌,“你同你母親長得很像,但我不能因為舍不得她就把你拘在宮中。”
“我分得清,阿荷是阿荷,你是你。你有你自己的活法,不能替你娘留在京中。”
她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皇上,更不是強人所難的姨母。
歲荌不是她養大的,她沒權力乾擾她的選擇,她能做的就是支持歲荌的決定。
說到這兒,梁蘊忽然苦笑一下,“如果阿荷有選擇,她怕是也不願留在京中,更不願投生於皇家……”
所以歲荌選擇離開,她不攔著。
梁蘊說,“安王府會繼續修的,你們隔上兩三年,清明回京掃墓祭祖時可以在那裡落腳。”
“你們有沒有什麼想法,如果沒有,我就按著以前我府邸的布局去修了。”她記得阿荷很喜歡她的宅子,所以常來住。
歲荌抬手,拿起公筷,往梁蘊麵前的碗裡夾了一筷子熱菜,“姨母,我娘應該很開心。”
梁蘊這些年一直覺得愧對梁荷,死的人本來該是她跟她夫郎。
聽歲荌這麼說,梁蘊抬眼看她。
此時坐在桌上的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是一個希望得到妹妹安慰的長姐。
歲荌道:“您活了下來,梁國才有了今日,也因為您平安無事,她如今才能洗清冤屈。”
歲荌想了想,代入自己,輕聲說,“她本來就活得不易,是您一直在照顧她。當年犧牲她來換您平安,她應該很開心很滿足,覺得終於能為您做一件事情了。”
梁荷算是被梁蘊養大的,她甘心替梁蘊赴死的時候,心裡應該很平靜。
她終於能為梁蘊做事了,哪怕以這種方式。
梁蘊抬手捂眼睛,久久沒再言語。
是君後跟元寶說起彆的,這低沉傷感的氣氛才慢慢有所緩和。
君後問元寶,“將來出嫁,你是要在京中辦,還是在你們那兒辦?”
他笑,“如果在京中辦,我讓你以郡主的身份風光大嫁。如果在你們那兒辦,我就將你的嫁妝送過去。”
畢竟君後認元寶為義子了,怎麼著都不會委屈了他。
元寶看向歲荌,歲荌認真想了想,“在小縣城辦。”
她表示,“這些年我沒少隨份子錢,得要回來,不然好虧!”
皇上君後被她逗笑了,“行。”
吃罷這頓飯,沒過兩天,歲荌跟元寶就準備啟程回去了。
元寶來的時候,行李就一個箱子,走的時候,滿滿一馬車的箱子。其中有顏節竹為他做的秋衣冬衣,還有君後的無數賞賜。
就因為東西太多了,導致她們回去時,皇上特意派了一行人暗中護送。
“歲荌姐……”她們要走了,朝顏想來想去,在元寶跟歲荌之間,她最舍不得的居然是歲荌。
歲荌在她小時候便是大姐姐的形象,有她在,朝顏總覺得自己是健康的,是個胖嘟嘟的小孩。
如今歲荌要回去了,什麼時候再來京城也說不準,而她自己也即將麵臨春闈以及扛起家族榮耀的重任,能回小縣城的次數不多,往後再見就沒以前那麼容易了。
朝顏掐著指尖,輕聲說,“也不知道明鈺哥哥生了沒有,曲曲說沒說到妻主,他那金頭麵我還沒湊夠銀子買……冰粥有沒有吃胖,永安堂前麵的柳樹現在是不是已經禿了……”
她說了半天,都沒把那句最想說的話說出來:
我也好像跟你們回去。
朝顏知道她說不出來,也不能說,隻笑著看向歲荌元寶,吸了吸鼻子,提起精神道:“你們成親時,一定要請我,我告假過去吃席。”
她很驕傲:“我跟曲曲要做小孩那桌,我一定比他們都能喝!”
歲荌笑她,“你也隻能跟小孩比酒量了。”
歲荌朝朝顏伸手,歎息一聲,“抱抱?”
朝顏彆彆扭扭,伸手抱她。
“等你來的時候,我親自下廚給你做飯。”歲荌拍拍朝顏的後背,“小胖,以後累了,就告假回來看看我們。”
朝顏眼睛都紅了,心裡竟不再排斥“小胖”這個名字,往後叫她朝顏的人會越來越多,可叫她小胖的就這麼幾個了。
朝顏重重點頭,“好!”
朝顏抱完歲荌又抱老太太。
老太太倒是笑嗬嗬說,“總有分離的時候,莫哭莫哭。”
朝顏抹著眼淚道:“我才沒哭,我秋闈考了第一,哭的話多丟人。”
“嗯第一第一,”老太太撫著她的背,柔聲道:“沒事的,你母親還年輕,我身體也健康,你不必急著把擔子往自己身上攬,你也不過十四,偶爾做做小孩也沒事。”
“嗯!”朝顏這才嗚咽著點頭,祖母從來都是最懂她的人。
時辰差不多了。
朝文淑跟顏節竹扶老太太上馬車,朝顏站在一邊扯著袖子擦臉。
等老太太坐好,歲荌跟元寶朝朝文淑跟顏節竹行了個晚輩的大禮。
歲荌道:“這段時間多虧伯母伯父照顧了。”
顏節竹眼睛紅紅,伸手扶元寶,忍了又忍,還是把他攬進懷裡,撫著他的長發,哽咽道:“要記得常回京看看我。”
元寶也舍不得他,顏節竹給了他父親的溫柔和寵愛,在京中更是處處維護他,“伯父放心,我會的。”
而歲荌跟朝文淑這邊,氣氛就有些凝滯。
朝文淑扶起歲荌,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怎麼說,最後隻道:“保重。”
歲荌,“……好的。”
歲荌知道朝文淑擔心什麼,認真跟她說,“伯母放心,老太太身子很好,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你們在京中不必擔心。”
她醫術第一好吧!
朝文淑頓了頓,竟朝她行了個平輩禮,可嚇壞了歲荌,“使不得使不得。”
告完彆,總歸是要走的。
歲荌跟元寶一輛馬車,兩人撩開車簾朝外揮手,“下次見。”
朝家人往前送出好幾米遠,跟著揮臂,“下次見。”
她們離開京城時,正是秋季,天高氣爽,遠離京都,遠離紛亂,回歸寧靜。
元寶有時候撩起車簾朝外看,都覺得來京城這一遭像是一場夢,如今夢醒,總算能回家了。
權勢也好,虛榮也罷,對於元寶來說好像都不重要,他最開心的莫過於回到從小長到大的藥鋪。
那裡有師父師公,有曲曲跟明鈺哥哥,還有他的小冰粥。
算算日子,明鈺哥哥也應該生了,他那時還跟曲曲猜過,說明鈺哥哥生女生男來著,如今答案揭曉,曲曲定然想死他了。
他這次回去給所有人都帶了禮物,連存在感最低的空青都沒忘記。
元寶心情輕快,恨不得插上翅膀眨眼間就能飛到家。
“姐姐你看這裡,這裡老太太跟我說過。”元寶指著一處地方,跟歲荌說起此處的典故。
忍冬坐在外麵,他這次倒是很有眼力勁,沒往車裡鑽。
歲荌對典故曆史沒興趣,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過來。”
元寶豎起耳朵朝外聽,見忍冬跟趕車的人在說話,立馬提起衣裙跨腿坐在歲荌腿上,笑盈盈伸手攬著她的脖子,無聲問,“親親?”
歲荌手搭在他腰上,聞言捏了下他腰側軟肉,微微揚眉,“少年人,要節製啊。”
元寶臉紅,這還不是她先挑起的。
他坐的好好的,她非要他騎上來。
元寶親親蹭蹭歲荌的臉,小聲問,“那我晚上幫姐姐?”
雖然不能進去,但他也學會了怎麼用手。
上次,就上次在客棧共浴時,他看姐姐也很喜歡的。
歲荌想了想,“這次不用手。”
元寶疑惑。歲荌笑,親了下他唇瓣,“我教你怎麼用嘴。”
元寶,“???!!!”
元寶覺得他養出這麼大膽又熱情的性子,跟某人的縱容脫不了關係!
馬車悠悠朝前,花費了大概一個月時間,從十月底走到了十一月底。衣服也從秋衫變成了早冬衫。
天氣越發冷起來,永安堂裡因為換季也來了不少小病人。孩子嘛,天冷了容易染風寒。
自從歲荌離開後,何葉自己坐守永安堂,劉長春一個懶散的人,被迫撐起了長春堂。
沒辦法,歲荌的這些學徒不能沒人教啊,歲荌這個師父不在,隻能她這個師祖親自來了。
這些學徒裡,就數文元最有天賦,人也機靈能乾。
她聽見喵喵聲,一低頭就瞧見冰粥過來了。
夏天時還瘦小的一隻小橘貓,這才多久,已經肥嘟嘟的長成了大橘貓。
有時候它要是在人腿上趴個半天,等它再離開時,那兩條腿都被它壓得發酸,可見有多重。
最近變天,何葉竟讓杜家衣鋪給冰粥做了身衣服,幾乎拿它當孩子疼,生怕凍著它元寶回來會心疼。
現在冰粥已經認識路了,兩家藥鋪來回跑,哪裡舒服睡哪裡。
“冰粥來巡店啦?”文元蹲下來,笑盈盈看它。
冰粥嗲嗲地咪-咪兩聲,蹭著文元的腿。
文元剛洗過的手,還等著抓藥呢,不能摸它,隻說,“等我忙完喂你魚乾啊。”
她直起腰,跟站在櫃台後麵撥算盤的劉長春道:“冰粥又來替師父尋店了。”
劉長春笑嗬嗬的,“它可比大寶勤快多了。”
提起歲荌,劉長春歎息。
前段時間兩個孩子還知道寄信回來,怎麼這段時間連信都收不到了。
要不是看官府告示,說安王謀逆一案已經翻案,劉長春跟何葉還真要當心兩個孩子在京中出了什麼事兒。
文元也想歲荌了,趴在櫃台前,輕聲問劉長春,“師父跟小掌櫃什麼時候能回來啊。”
劉長春比她還想知道,“快了吧,應該……快了吧。”
她們是夏季走的,如今都快冬季了,遲遲沒聽說歸期。
門外響起了馬車勒馬的聲音,文元以為有人上門看診,立馬直起腰朝外麵看過去。
最先下馬車的是個小侍,看著有些眼熟。
他下來把腳蹬放好,文元就瞧見一個穿著銀白早冬服的好看女人輕盈地從車上跳下來,然後一轉身,伸手把後麵出馬車的男子掐著腰抱下來。
文元眼睛慢慢睜大,反手扒拉劉長春,“師父、師父回來了!”
劉長春一愣,順著文元的視線朝外看去,就見歲荌站在門口笑盈盈看她,“師父~”
那熟悉的音調,那賤賤的語氣。
劉長春打了個哆嗦,心頭情緒滾燙翻湧。她邊扯著袖筒擦眼角,邊忙不迭從櫃台後麵出來,哼哼,“你還知道回家啊,我元寶呢?”
她問完,就看見歲荌身後露出半顆小腦袋,少年眉眼彎彎,軟聲軟氣,“師父~”
劉長春心都化了,連連應,“噯…噯噯。”
歲荌,“……嗬,女人。”
她摸摸元寶腦袋,“去跟師公說一聲咱們回來了。”
歲荌跟劉長春在長春堂門口說話,元寶提起衣擺像隻蝴蝶一般,輕盈地踩著永安堂的台階,越過門外那棵柳樹,朝裡喊,“師公,我們回來啦。”
多年前,他第一次來永安堂的時候,是被歲荌連背帶抱送來救命的。
多年後,他如小鳥回巢,歡快地跑進去。
正在看診的何葉聽見這聲音瞬間頓住,小孩問他,“怎麼了何叔叔。”
何葉手都是抖的,臉上笑意卻怎麼都壓不住,他激動道:“你、你等我一下,今日所有看診跟藥錢全免費。”
他笑,“因為我兒子女兒回來了。”
就像劉長春所說,她們隻是出去玩玩,現在天冷了,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