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雲監獄坐牢的第三年,陳慕山像條野狗,油鹽不進,逮人就咬。
監獄長看著禁閉監控裡,戴著手銬腳鐐麵壁靜坐的陳慕山,敲著桌子質問負責他的管教(和諧)員張鵬飛:“你們在乾什麼?啊?你們到底在乾什麼!進來三年了,他還不認罪!”
張鵬飛站在監控前一句話也沒說。
監區長幫張鵬飛解釋,“領導,鵬飛也不容易,在陳慕山身上花的精力和時間比任何一個犯人都多,為了他,處分領了一堆不說,去年本來該提四級,也沒提成。是隻狗嘛也有點感情,這個犯人,我看狗都不如。”
張鵬飛看著監控裡的陳慕山。
三年前發給他的囚服寬了一圈,蒼白的手腕掛著明晃晃的手銬。禁閉室的燈光閃了一下,他似乎感覺到有人通過監控在看他,慢慢地仰起頭,沉默地盯著鏡頭。
監獄長怔了怔,下意識地避開那道令人不適的眼光,轉頭問監區長,“你們之前說,他有病是不是。”
“對,他受過槍傷,子彈打進肺裡,進來之前切掉了一點肺。”
“開什麼玩笑?切過肺還差點把其他犯人掐死?”
“監獄長。”
一直沒說話的張鵬飛突然開了口。
他麵向監獄長。“這個人可能受過訓。”
“鵬飛。”
監區長打斷他,“現在彙報這個沒有意義,關鍵還是要讓犯人從心理上認罪悔過……”
“我不認可。”
“不是……”監區長心虛地看了一眼監獄長,頭上冒起青筋,對張鵬飛說道:“這有什麼不認可的,我們的思想道德教化沒做到位,陳慕山就是問題典型!”
“領導,我負責管理他這麼久,我清楚,他第一年不是這樣的。”
“誒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軸啊……”
監獄長聽兩個下屬爭論,擺手安撫,“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不要說了。這個陳慕山入獄前的情況,張管教,你來說一下。他是不是公安係統的受訓人員。”
“他沒有這方麵的資料。”
監區長也敲了鐲子,“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沒有這方麵的資料。”
張鵬飛沒有回答。
監獄長緩和了一下語氣,喝了一口熱水,拍了拍張鵬飛的肩膀,“小張,對犯人的事上心是好的,但不要太情緒化,要堅定你的工作立場。說服教育不行,還有嚴管隊。你打報告,我親自批。”
已經到這份上了,在場所有人也都不說話了。
臨近黃昏,山地地區明顯降溫。
地處出陽山山區風口的長雲監獄,一下子被天地來風灌滿,四麵門窗都在瑟瑟震蕩。
年輕的獄警進來給領導們倒熱水。
茶杯裡泡的是張鵬飛最討厭的枸杞菊花茶,枸杞泡得發軟,吐出難看的黃籽。
“謝了小王,我不喝。”
監區長看著彆扭的張鵬飛,低聲咳了一下。
“要不,讓鵬飛先出去,我還有點事要給您彙報。”
監獄長點了點頭,“行,小張不要有思想負擔,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張鵬飛早就想結束這段沒有任何意義的談話。
“謝謝領導關心。”潦草一說,拉開監控室的門就走了出來。
山頭上的夕陽美得不像話。
張鵬飛穿過被黃昏染得金燦燦的籃球場往嚴管隊走。
大把大把的落葉被剛才那一陣風吹掉在籃球場上,幾個犯人踩在葉堆裡罰站。
看見他過來,一個個站得筆直。
“張教好!”
張鵬飛心裡有事,步子邁得大,不留意,撞到了前麵一個人。
一大捧文件掉落在地,猛得被吹向籃球場,飛散得到處都是。
抱文件的人倒是沒生氣,彎腰去撿文件,一邊問張鵬飛:“你怎麼了,走這麼急。”
“哦。不好意思易醫生。”
他說完拍了拍後腦勺,對廁所前麵罰站的犯人說:“你們過去,幫著撿一下。”
易秋直起腰,“你現在去那邊做什麼。”
張鵬飛深呼出一口氣。低頭自嘲地笑笑,“陳慕山又瘋了。”
“哦。”
金色的昏光裡,易秋抬起手挽碎發。
耳朵上細茸茸的茸毛泛著溫暖的光。
“我剛處理完下午打架受傷的那個犯人。”
“哦對,我忙暈了,忘了問問你,趙豁嘴現在怎麼樣了。”
“頸椎關節脫位,聯係了監區醫院,可能要手術。”
“媽的。”
張鵬飛煩躁地罵了一句。
易秋問道:“所以當時為什麼沒人拉開他們。”
“怎麼拉?”
張鵬飛攤開手,“我就站在一米開外,眼看著他上手鎖喉,等我反應過來,趙豁嘴眼球都凸了。”
他說著懊惱起來,“我白在緝毒大隊混了這麼久。”
幾個犯人收拾好了文件,看見張鵬飛在發火,沒敢送上來。
易秋轉身伸出手,“給我吧。謝謝了。”
張鵬飛這才發現自己狀態不對,也不好再說什麼。
“你最好先平靜一下再過去。”
“哈。”
張鵬飛笑了笑,“你真穩得住啊。”
易秋理好文件:“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