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委屈,好像一隻被丟在山裡,被迫演山狼的哈士奇,突然被養大他的人揭開了狼皮,然後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頭,跟他說:“可以了,不要演了。”
不要演了,他可以回家了。
陳慕山這輩子從來沒哭過,身體裡好像也沒有這一條淚腺,所以他隻感覺到一陣心酸。
肖秉承沉默了一會兒,抬手看表,“你要多久時間。”
“半個小時吧。”
“可以,我給你們一個小時。”
他說完,朝後退了一步,“給他們拿兩瓶礦泉水。”
兩瓶礦泉水從門外遞了進來,接著,門被掩上。
審訊室裡的空氣失去了自由的流通,一下子悶熱起來。易秋想要擰開瓶蓋喝一口水,然而她的手被拷著,擰起來實在費力。
陳慕山忙接過來幫他擰開,小心翼翼地遞到她手上。
從她說完將才那一番話以後,陳慕山突然發現,之前在她麵前的垃圾人設有點崩不住了,騷話也說不出來了,柔弱也裝不下去了。拿著水瓶站在她麵前,他竟然手足無措。
易秋在審訊室中間那張審訊椅上坐下,雙手抱著礦泉水,咕嘟咕嘟地灌了幾口。
王家小炒的菜好吃是好吃,但就是太鹹了,她是真的有些口渴。
陳慕山看著她的樣子,趕緊又把自己的水也擰開拿在手裡,蹲在她麵前等著。
易秋一口氣喝掉一整瓶水,把水瓶放在審訊椅的檔板上,這才抬起手,勉強理了理已經有些發膩的頭發。經過了兩天的折騰,她終於無法再維持一貫的精致,底妝化了,口紅也掉了,精致的眉毛也被擦掉了半截,睫毛上的睫毛膏也暈染開來,加上手腕上的手銬,此時的易秋,甚至比陳慕山更加狼狽。
“又不是水桶,我喝不了那麼多。”
她說完,把雙手放在兩腿之間,“你吃藥沒?”
很日常的一句話,仿佛她不知道,她身處何處。
“易秋。”
陳慕山捏在手裡的礦泉水瓶,“我記得我說過,你如果敢亂跑,我就死給你看。”
“我記得啊。”
易秋看著陳慕山的頭頂,“所以我沒亂跑啊。”
“你為什麼……”
“這裡是有監控的,你不想我完蛋得那麼快,你就不要亂說話。”
陳慕山內心所有的疑問,都被這一句話給逼了回去,疲倦和無力的感覺朝他襲來,他索性盤腿在易秋腳邊的地上坐下,抬頭看著易秋。
“你後麵會怎麼樣?”
“你放心。我也是乾淨的,我不會怎麼樣。”
陳慕山看向她的手。“那為什麼肖秉承要銬著你?”
“沒什麼。”
易秋稍稍彎下腰,“陳慕山,你都沒事,我怎麼會有事。”
是啊,她那麼厲害,他可以在肖秉承和唐少平的天羅地網裡把他乾乾淨淨地摘出來,又怎麼會把自己玩進去。他的擔心多餘得有些可笑。
“所以,現在都是人保護狗對吧。”
“你是個人。”
陳慕山就在等這句話,果不其然,易秋如他所願,於是他把腦子裡已經想好的回應立即說了出來。“對對對,我是個人,我是個沒有腦子的人。”
說完就自暴自棄地埋下頭。他不能罵她,又不能當著她的麵折騰自己,在這一刻,他身上的每一塊骨骼和肌肉,好像都找不到合適的擺放之地。
“你怎麼了?”
“沒怎麼。”
“那怎麼看起來那麼委屈?”
“我沒有。”
陳慕山彆過臉,“你看錯了。”
“你明明就很委屈。”
“老子沒有!”
他換了一個自稱,語氣很強硬,底氣卻幾乎沒有。
“對不起。”
她突然道歉了,陳慕山猛地抬起頭。
“易秋,你是不是嫌我臉皮太厚了,非要把我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