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隻剩下空調的聲音, 以及,陳慕山忽然吞咽的那一聲。
易秋把腿從水盆裡抽了出來,晾在床邊, 陳慕山仍然以一個標準的服務姿勢,跪坐在易秋對麵,膝蓋上的枕頭還殘留著易秋枕過的輪廓。
“你想多了”
易秋低下頭, “我不是你, 我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我沒有經驗,我不知道換了貨以後應該怎麼辦,所以我在王家小炒旁邊,用公用電話,聯係了楊釗。他比你和我都想賺這一筆。所以,他讓我等在了王家小炒。不過你已經暴露了,證明買家那邊是有臥底在的,因此他沒有讓我與買家繼續聯係, 而是由他換一條線去聯係,看看能不能借我,在大果嶺和買方再次交易。可惜,肖秉承來得太快了。”
她說著笑了笑,“其實現在, 我也很想知,道肖秉承為什麼會知道,我和貨在王家小炒。畢竟這件事, 我隻告訴了楊釗。”
陳慕山一怔。
雖然當他在白馬賓館裡看到自己手機的本機號碼顯示易秋的手機號時,他已經貫通了事件的前後,也基本上想通了易秋的手段。
但是至此, 他才算完全明白過來,大果嶺的交易,對他自己,對楊釗,對易秋的處境來說,到底意味著。
如果說,這一場局是易秋一個人做出來的。
那麼在易秋的手下,他是最乾淨的一個人。
在警方眼中他身上沒有任何的毒品,他無罪。
在集團眼裡,他明知交易可能出了問題,仍然冒著被特勤隊捕的風險堅持到了最後一刻,他絕對值得信任。
至於楊釗,他就沒有那麼乾淨了。
易秋利用她自己,把楊釗和她捆綁起來,一起拽入了一個十分微妙的境地。
知道易秋和貨在王家小炒的,隻有楊釗和易秋兩個人,肖秉承在抓了陳慕山以後,精準地找到了王家小炒,也就證明,“王家小炒”的情報,是從易秋和楊釗之中的一個人身上流出去的。
以己之力洗乾淨了陳慕山的身份,同時在集團內部動搖楊釗。她說她“沒有經驗”,這顯然是在編假話,然而她又編得很敷衍,連表情都不想修飾。
她到底是想告訴陳慕山什麼,她為什麼不明說。
陳慕山想問她,可是被馴服後的習慣仍然根深蒂固,易秋不說,陳慕山也不能逼問她。
他此時能想到的還是那句話——眼前這個人,從北京回來,回到小小的玉窩縣城,來保護他了。
這也許就是常江海犧牲之前,為陳慕山留下的最後一個,也是最好的福報。
一個漂泊在外的線人,一個孤魂野鬼,在沒有接頭的人之後,他不會信任任何一個人。
但常江海知道,陳慕山會信任易秋,信任那個曾經馴養他的少女,所以,常江海把易秋從北京找回來了,雖然同時也揭開了易秋殘酷的身世,但這一段救贖,也可以說是緣分,也就此展開。
此二人,心照不宣,不必坦白。
從頭到尾,從生至死,從幼年到成年,從孤兒到隱名的俠,再到囚犯,再到一個執著而孤勇的人。
野狗永遠保護小玫瑰。
陳慕山完全信任易秋。
於是陳慕山決定,什麼都不問了。
他跪坐起來,慢慢地彎下腰,把頭送到了易秋的麵前。
“摸摸頭。”
他說了這麼一句話,脖子伸在頂燈之下,狗鏈留下的舊傷清晰可見。
易秋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跟她過不去,她要陳慕山做人,陳慕山非要撐著一米八的個子,在她眼前裝狗賣萌。這讓她又好氣,又覺得好笑。
但從小到大的宿命關聯,對易秋來講,又何嘗不是可怕的習慣,讓她無法去責備陳慕山的荒謬,她隻能看著那顆低垂的頭顱歎了一口氣。
“你又來了。”
陳慕山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他的手撐在按摩床上,與易秋隔著一段距離。
人與人的溝通靠語言,可語言本就容易滋生誤會,而肢體不會,肢體從來都比語言誠懇。
拳頭表達痛恨,親吻表達愛意,擁抱表達思念,而引頸受戮,表達信奈和某種永遠無法如願的期待。
“陳慕山,不要這麼荒唐。”
陳慕山的手指在按摩床上輕輕抓緊,床上白色的床罩被他抓出了褶皺。
“我就是想。”
“不,你不想。”
果然,易秋還是這麼“冷漠”,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幽默,總能在陳慕山情緒到位的時候,輕而易舉地讓他破防。
陳慕山低著頭抿了抿嘴唇,“易秋,你真的……”
“我真的怎麼了?”
真的很搞笑。
陳慕山垂著頭,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什麼時候可以不要這樣對我。”
“我對你怎麼了?”
“不是,就摸摸頭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