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病拿了藥, 易秋去停車場開車。
天又開始下雨,也許是因為今年的雨季太過於漫長,以至於這個南方的邊境縣城, 竟然有些冷。易秋收好傘在車上坐了一會兒,打開保溫杯, 吃了一包退燒藥。她人還是很難受,喉嚨又疼又癢,為了安全,她決定在座位上養一會兒神。
下著雨,空氣特彆乾淨。
玉窩就是這麼一個特彆親雨的地方, 有出陽山,有大洇江,一遇到雨天,江與山的氣息就混合到一處,山土和江水, 養育一方兒女, 比起千裡之外的大城市, 這個地方的人腳踩鄉土, 看重家庭子女, 活得閉塞而沉默, 然而易秋卻想起,在醫院裡沈麗華對她說的那句話——我覺得我們這些人,好像天生就不配有家庭一樣。
這句話從沈麗華的口裡說出來,的確令易秋感慨。
哪怕是在這麼一個落後的南方縣城裡, 哪怕功利如沈麗華,沉悶如張鵬飛,也沒能治愈少年時代的孤獨, 落根在這一方山土和江水裡。
易秋睜開眼睛,看著車窗的山影出神。
平靜了一會兒,她吃下去的退燒藥開始逐漸起效果,她眼睛和鼻腔裡的灼燒感開始慢慢冷卻,易秋仰頭又喝了一口水,擰緊蓋子,準備回家。
車剛點燃火,副駕座位上的手機忽然亮了,易秋側頭掃了一眼,看到了那個她爛熟於心,卻從來沒有撥通過的電話號碼。
易秋迅速搖上車窗,伸手拿起手機,按下了接通鍵。
“喂。”
電話那頭沉默。
易秋靠在椅背上,輕輕咳了一聲,“我的環境目前可以安全通話。”
對方繼續沉默秒鐘,接著叫出了她的代號。
“小玫瑰。”
那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平和,穩定,沒什麼情緒。
易秋的眼皮輕輕一跳。其實她早已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也不是第一次聽她叫她的代號。
但此刻說不上為什麼,尤曼靈死了,林照月走了,張鵬飛崩潰了,陳慕山不在,她堅硬很多年的那一道心防,在這一聲“小玫瑰”裡,竟突然起了一絲不太明顯的裂痕。
她側過身,脫掉單鞋,把一雙腿也縮上了座位,回複了一句:“出陽山上沒有玫瑰。”
這是雙方確認通話環境安全的代號,易秋說完這句話,天上的雨一下子下大了。
無數的雨水像一根一根的粗針一樣,砸向她的車窗,劈裡啪啦地,響成一片。
然而雨聲反而讓易秋放鬆下來,她捏著手機,把頭側靠在靠背上,“我可不可以換一個代號。”
“你明白的,這個代號,是常隊長留給你的,不能改動。”
“我知道。”
易秋抿了抿嘴唇,“可是它真的很荒誕,我甚至覺得……有點搞笑。”
“改了,那個人就不會信了。”
是啊,改了陳慕山就不會信了。
不得不說,常江海真的很了解陳慕山。
易秋微微出神,在此期間,對方笑了一聲,似乎在安撫她,“可能常隊長,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不太靠譜的性格。”
“嗯。”
易秋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附和道:“也是。”
說完,她抬起頭,看著車窗上的雨簾,放平了聲音。
“為什麼現在聯係我,你們不是告訴過我,如無絕對必要,我們不可以用這個手機通話嗎?”
“因為,我聽說你那天想要撥這個號碼。”
易秋怔了怔。
對方說的是尤曼靈死的那個晚上,想不出任何辦法救尤曼靈的易秋,情急之下,對著肖秉承說出了:“我要給省裡打電話。”的話。
想到這裡,易秋心裡泛起一絲懊悔。
“對不起。”
“沒有關係。”
電話那頭的人依舊平靜,“你沒必要覺得愧疚,其實臥底也好,線人也好,都是人,我做了這麼久的情報調研工作,見了太多留下永久精神創傷的人,我很清楚你當時的困境。”
“謝謝。”
易秋低頭,輕輕地吐了兩個字。
對方似乎也歎了一口氣,“易秋,你向我們報備過尤曼靈的情況,也儘力提醒了玉窩特情大隊,能做的,該做的,你都已經做了。事情發展到現在,不是你能掌控的,我們也要對你說一聲抱歉,我們明白,尤曼靈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們必須優先保護你的身份。”
“我沒有怪你們。”
易秋吸了一口氣,“我認識她二十多年,她會這樣選擇,我不是沒有想到。隻不過我以前以為,我最後能把她帶回來,能把她帶到你們麵前,陪著她一起麵對去和法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