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到了四月下旬,自那次之後,林北沒有見過朱剛強,劉壯一群人也沒有過來找麻煩。
林北手裡還有一個單子了,就是萬百福的單子。
他把萬百福的房子蓋好,這邊的工作就全部結尾。
萬百福早晨、傍晚過來查看進度,查看泥瓦匠們有沒有磨洋工。
大家過完年跟著林北出來,已經幾個月沒有回家,他們歸家心切,恨不得現在就蓋好房子,怎麼可能磨洋工。
泥瓦匠們乾活那麼快,萬百福對此相當滿意。
這天傍晚,他們到河裡遊泳,洗掉身上的磚灰、粉塵,順手搓了衣服,把衣服搭在樹枝上,大家坐在稻草上聊天。
“我女兒大一些,肯定記得我,我兒子就不一定記得他老子咯。”
“不知道我這麼久沒有回家,我媳婦會不會生我氣。”
“你一年不回家都沒有問題,隻要你回家帶錢回去。”
“我爹總說縣城是大老虎,吃人不吐骨頭,不讓我出遠門。我這回帶他攢了一輩子才能攢到的錢回去,我下回要出來,他應該不會攔我了。”
“我娘眼睛不好,我要帶她來醫院看看眼睛。”
“我回家要蓋瓦房。”……
林北越聽越想回家,乾脆遠離他們。
林北沿著公路走,兩旁的房子亮起了燈火,屋子幾乎都有人住了,他們在裡麵做起了各種買賣,那個修車鋪隱藏在房子裡麵,但奇怪的是你一眼就能看到修車鋪。
“唉,同誌,你的信。”郵差朝林北揮手。
林北停下來,郵差把信交給林北。
這是郵差工作中最平常的一天,卻又是最特殊的一天,他又分到了一封地址不詳的信,寄信地址依舊是蓮花鎮,收件人依舊是林北。
郵差送完了信,他高高興興回家。
林北站在路邊拆信。
展信佳,見字如見晤:
小燕子來我們家坐窩,突然有一天,又來了一隻小燕子,我想鳥巢裡應該有了鳥蛋。
我撿鴨蛋的時候發現了種蛋,我想起水塘裡有幾隻公鴨,大概它們晚上乾了壞事,才有了十幾枚種蛋,我把種蛋放了回去,讓母鴨孵蛋,看看能不能孵出小鴨子。
你托劉建民帶的豆油我已經收到了,炒菜沒有豬油香,劉建民說這種油健康,我每天用豆油炒菜給聰聰吃,吃著吃著也就習慣了。
對了,六叔召集全村村民開了幾場會,跟大家普及如何種生薑,場麵熱鬨極了,那些去了新疆的人都說今年留在家裡種生薑,孩子們可高興了,聰聰跟著他們傻笑,他們高興父母留下來,聰聰高興個啥,我去年又沒有去成新疆。
聰聰跟著怒學他們幾個玩,突然會數到一百了,你回來,我讓他數給你聽。
今天是四月二十,你五月一號能回來吧?
安好。
林北:“能。”
他把信裝進口袋裡,掉頭往回走。
林北回去,他們依舊在猜測家人對待他們的態度。
今夜,大家有的睡在乾稻草上,有的坐起來,望著布滿星辰的夜空,述說著他們想家了。
第二天,他們精神飽滿乾活。
把萬百福家的房子蓋好已經是四月二十七號了。
林北給萬百福拉好電線,立即向萬百福提尾款。
“萬大哥,我們天天睡稻草,衣服都磨出了幾個洞,在外邊混的那麼差,不想讓家人知道,你看你能不能給我結一下尾款,我們買兩身衣服,給家人買一些東西,讓家人知道我們在外邊很好,不讓他們為我們操心。”林北艱難開口。
萬百福天天過來監工,知道他們的真實情況,有些人褲子馬上磨破了,快露腚了,有些人穿露腳趾頭的鞋,他們就睡在地上,如果遇到下雨天,他們抱著行李四處躲雨,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他們這副樣子回家,確實讓家人擔心。
萬百福有點想付尾款,又怕房子出現問題,到時候他找林北,林北拖來拖去就是不給他修。
“萬大哥,我和你簽一個補充合同,你家房子在一年內出現問題,我一分錢不要給你修。”林北又補充道,“租客毀壞了房子,你找我修,我肯定要收錢。”
“真的嗎?”萬百福震撼到不敢相信。
“萬大哥,你都給我結尾款了,我肯定不會讓你白給我結尾款。”林北就差直說你對我一分好,我百倍回報你。
“行。”萬百福想也不想就答應了,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謝謝你,萬大哥。”林北感激道。
萬百福再次感慨這家夥真的是死心眼、心腸軟、愛替對方考慮。
林北和萬百福簽了補充合同,萬百福回家拿錢給林北。
林北收齊了所有尾款,他又給大家結了半個月工錢,讓他們拉著他的架車買點東西帶回家,和他們約定在青磚牆下碰麵,他帶林東、林南離開。
林北帶著兩人直奔教育局。
林東:“小北來這裡乾嘛?”
林南:“不知道。”
林北把被子、洗臉盆、搪瓷盆、牙膏牙刷交給兄弟倆,林東抱著厚棉被,林南拎著網兜,網兜裡裝了洗臉盆等物,兩人懵逼看著彼此。
有人路過都會扭頭看兩人,眼裡有好奇,也有震驚。
兄弟倆不知道他倆該露出什麼表情,隻好對他們傻笑。
林北來到了谘詢台,深吸兩口氣問:“同誌你好,請問高中生考外交學院政審審什麼?”
“我們縣高中沒有外院名額,你到市教育局問問。”戴眼鏡的女人見林北灰頭土臉,衣服破爛,她推了推眼鏡,“市裡最好的高中也不是年年都有名額,好像今年就沒有名額。”
“那你知道外院查直係親屬怎麼查的嗎?”林北緊張問。
“你家裡有人想考外院?讓你家人直接問校長不就行了。”女人不再搭理林北。
林北:“同誌再見。”
他決定找時間到市教育局問一問。
林北到大門口,把包裹背到背上,從林南手裡接過網兜:“走,我們買點東西帶回家。”
“哦。”兄弟倆回頭望一眼,趕緊追上林北。
林北還記得餘好好說買啤酒和橙色汽水,他直奔雜貨店買了十瓶啤酒和十瓶橙色汽水。
“老板,我也要十瓶啤酒、十瓶橙色汽水。”林東、林南異口同聲喊。
老板給兄弟倆裝啤酒和汽水的時候,林北視線亂遛。
“你倆幫我看著東西,在這裡等我。”林北把背上和手裡的東西交到兄弟倆手裡,他衝了出去。
“唉……”林東、林南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林北已經消失了。
老板望著林北消失的方向:“他去汽車站了。”
“他去汽車站乾嘛?”兄弟倆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林北已經到了汽車站裡麵,他的視線來回巡視,最終視線鎖定在一男一女身上,女人懷裡抱著一個睡著的孩子,用衣服搭在孩子臉上,男人拎著一個化肥口袋,兩人上了通向市區的公交車。
剛剛女人和路人碰撞,蓋在孩子臉上的衣服掀開了一下,林北隱約看到了張衡安,他下意識追了過來。
“師傅,啥時候開車?”
“還有分鐘。”
“我看不會有人乘車了,你能不能提前開車?”
“咱們有規定,不能提前發車。”
林北上車,就撞見女人和司機說話,女人看到他上車,把孩子往懷裡塞了塞,上下打量林北。
“師傅,你還記得我嗎?我坐你的車回來的,我的錢包好像落你車上了。”林北在公路邊蓋了一兩個月的房子,已經記住這輛公交車什麼時候開往市區,什麼時候回來,他說,“你是下午一點半回來的,對吧,我記得你,我錢包肯定落你車上了。”
林北拿出信封,裡麵裝了萬百福給他的尾款:“我故意打扮成這樣,就怕半道上有人偷我錢,可是我咋也沒有想到我自己把錢弄丟了。”
林北抽出厚厚一遝錢:“咋辦,好幾千塊錢呢,就剩手裡這點錢,我回村怎麼跟村裡人交代。”
“咱村去年種生薑全賣給市裡麵的供銷社,我到供銷社要錢,去了十幾次,才要到錢。”林北不知道怎麼辦,如果找不到錢包,他恨不得抹脖子死了算了。
司機一邊安慰林北,一邊關上車門,對著乘客說:“大家幫他找找,都不準私藏。”
“幾千塊錢!!!天呐,幾千塊錢!!!”乘客驚呼幾聲,立刻轟轟烈烈找錢包,就連後來上來的一男一女也忍不住扒車座、鑽到坐墊底下找錢包。
女人依舊抱著孩子,但是在女人找錢包的過程中,孩子臉上的衣服滑到了地上,女人馬上撿起衣服蓋在孩子臉上。
林北已經確認女人懷裡的孩子就是張衡安。
“找不著了,”林北嘴唇哆嗦,臉上沒有一點兒血絲,他痛苦抓住頭發,開始說糊塗話,“我不能回去,死在這裡吧。”
司機嚇死了,頭伸出窗戶喊售票員,叫售貨員帶他到接待室,給他做做思想工作。
司機開門,售貨員帶林北離開,司機快速關上車門,自己也下座位幫忙找錢包,因為他心裡清楚,如果他丟了這麼多錢,他也不想活了,就因為他能感同身受那才可怕,因為林北的錢包在他車上丟的,萬一林北想不開真死了,他肯定要挨處分。
林北跟售票員到接待室,他立刻跟售票員反應情況:“我認識那個孩子,他叫張衡安,他媽媽叫顧美蘭,他外公是餘淮鎮砂鍋坊老板,車上的一男一女和砂鍋坊老板不認識,他們肯定是人販子。”
售票員花了一點時間,才消化林北沒有丟錢,車上有人販子的消息,她問:“你確定?”
“確定。”林北嚴肅說。
“既然你認識孩子家人,你趕緊去通知孩子家人,我向上麵反應。”售票員給林北吃了一顆定心丸,“你放心,孩子絕對會沒事。”
林北暗中觀察一眼車裡的情況,現在早已過了分鐘,司機沒有開車,說明司機心裡擔心他出了事自己受到牽連,所有司機一時半會不會開車,林北悄悄出了車站。
他直奔餘淮鎮,跑到砂鍋坊。
“顧美蘭,張衡安在汽車站。”林北踏進砂鍋坊,氣喘籲籲喊。
顧美蘭愣了一下:“安安被我姐帶出去玩了。”
“張衡安真的在汽車站,一男一女抱著他坐在公交車上,公交車馬上開去市裡,我已經向售票員反映了,他們讓我通知家屬去汽車站。”林北焦急說。
顧美蘭放下砂鍋,趕緊往外跑,在門口遇見了顧美娟。
顧美娟快速閃躲,衝著她喊:“你上趕著投胎呢。”
“姐,安安呢?”顧美蘭抓著顧美娟問。
“我肚子突然疼,到公廁解手,叫安安在外邊等我,我出來的時候,他不見了,席年年說她看見許初彥帶走了安安。我尋思許初彥是中學老師,安安和他在一起不會有事,我就回來了。”顧美娟剝開她的手,拍了拍被顧美蘭抓皺的衣服,扭著腰肢進去,“爹,我回來了。”
“美蘭,我爹呢。”顧美娟靠在門框上問。
顧美蘭沒有心情理她,拚命跑,隻想快點到汽車站。
“顧美蘭,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姐姐!”顧美娟眼神扭曲喊。
林北眼神深沉看了顧美娟一眼,他離開,走到中學門口。
林北在這附近蓋過房子,門衛認識他,林北和門衛打一聲招呼進去,問了人才找到許初彥。
許初彥拿著課本從教室裡出來,他看到林北特彆意外。
“顧美娟說席年年看到你領走張衡安,張衡安現在在人販子手裡。”林北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荒謬。”許初彥覺得這件事特彆荒誕。
“你跟我到汽車站。”林北活了兩輩子,都沒有想到當年他出現在餘淮鎮顧美蘭一家口沒了,老漢沒了,許初彥落魄竟因為張衡安被人販子帶走。
許初彥來不及放下教材,就跟林北去了汽車站。
林北到的時候,顧美蘭抱著張衡安哭,兩個人販子已經被公安控製住了,周圍的人具是一臉吃驚,車上的乘客卻覺得自己在做夢。
兩個人販子哭的撕心裂肺,說顧美蘭搶他們的孩子。
林北要是不知道實情,真的信了兩個人販子的話。
這時,張衡安睜開眼睛,朝著顧美蘭喊:“媽。”
眾人這才敢肯定顧美蘭就是孩子的母親。
公安要帶人販子走,許初彥走上前,問人販子:“你認識我嗎?”
兩個人販子頹敗說:“你誰呀。”
許初彥又走向顧美蘭:“我沒有帶安安離開,等安安情況好了,你可以問安安。”
“媽,大姨上廁所,我聽見大姨在廁所裡跟人說話,大姨就是跟那兩個人說話,聲音一樣。”張衡安軟軟地抬起胳膊又落下,但是大家都清楚張衡安指的是兩個人販子。
顧美蘭眼睛裡全是難以置信,她抱緊兒子,似乎這樣才能取得一些溫暖。
兩個公安帶人販子離開,顧美蘭抱著兒子站在那裡沒動,仿佛是一座雕像。
“許初彥,我想你會通知張衡安的父親和外公,我就先回去了。”林北朝許初彥揮手,他沒有馬上離開,走到司機麵前鄭重向司機道歉,“對不起,我導致你延班了。”
司機:“沒關係,我延班是小事,孩子回到父母身邊是大事。”
林北又向乘客道歉。
乘客:“沒關係,我們晚一點去市裡,孩子能回到父母身邊就好。”
林北瞬間感受到了人情味,他向大家揮了揮手離開。
林北回到雜貨鋪,兄弟倆蹲在雜貨鋪旁邊望眼欲穿,見到林北的身影,他倆跳起來,異口同聲問:“你到汽車站乾嘛?你遇到兩個公安了嗎?裡麵發生了什麼事情,公安怎麼帶了兩個人出來?”
林北撿著回答:“那兩個人是人販子。”
“啥?”兄弟倆一瞬間失神。
“走了。”林北拿起自己的東西帶頭離開。
兄弟倆拿起自己的東西追林北,向林北打聽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
林北被兩人問煩了,他就跟兩人講事情經過。
這時,人到了青磚牆下,林北剛張開嘴喊大家跟他一起回家,林東、林南就竄了出去,其他人見他倆竄了出去,就追他倆。
林北:“……”
“你們不要東西了!”林北喊,但是沒有一個人理他。
他走到青磚牆下蹲下來,幫他們看守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