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三合一) 這一次,他敲響了……(2 / 2)

他不信。

在很多年前,黎星川全心全意信任菩薩的那一天,菩薩並沒有保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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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淑惠和鄭遠離婚的那年,黎星川一度認為自己會被她殺掉,把“遺物”托付給了季望澄。

不久後,他的生活終於迎來轉機。

先前由於工作調動,外婆和外公一直在外地,那年二老退休,搬回玉城舊居。

黎淑惠慣會做表麵文章,每年過年帶著黎星川上門吃飯的時候,他們發現不了異常,黎星川也不敢告狀;她和父母的關係很淡,聯絡僅限於一年一次的年夜飯,此外隻是電話,還都是黎星川接的。

外婆和外公回到玉城,沒多久就發現不對勁,把黎星川從黎淑惠那裡接了回來。

又生怕他被虐待出心理問題,特意到學校請上三四天假,帶著他去醫院檢查了一遭。

黎星川和外婆外公天然的親近,新家離季家有一段距離,他想打電話告知季望澄這個好消息。但太久不住,家裡的電話欠費,無法呼出,隻好暫時作罷。

正是那幾日,鄭遠和黎淑惠的離婚手續辦下來了,鄭遠特意來見黎星川一麵。

作為父親,他同樣是失格的,他知道黎淑惠如何對待黎星川,卻絲毫沒有履行應儘的責任;同時又想通過一些小恩小惠收買兒子,樹立起自己慈父的形象,為自己日後多備一條後路。

黎星川年幼時看不懂他的虛偽,尚存幾分信賴和期待。

他說“閃閃,爸爸明天還來看你”,又給外婆外公留下了自己的聯係電話,並告訴他們自己住在哪個小區,佯裝關切地說,有困難一定要找他。

黎星川相信了,不過第二天,爸爸沒有;第三天,也沒有來。

大人的談話,他就在邊上聽著,恰好知道爸爸住的小區要坐哪一路公交去。

小孩子的奇思妙想總在一瞬間,第四天,他決定親自去找爸爸。

他給家裡留下一張字條:【我去找爸爸了,晚飯之前會回來】

外婆外公看到字條,嚇壞了。

並不完全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全,而是這幾年過去,鄭遠已經再婚了,二婚妻子有孕。

但黎星川不知道。

外婆和外公即刻出門,往不同的方向找。

不多時,外婆在公交車站把黎星川連哄帶騙地帶了回來。

“你爸爸去外地出差了,要很久才回來,下個月再去找他好伐?”

但好幾個小時過去,外公沒有回家。

等到外婆燒晚飯的時候,門終於被敲響了,她淋濕的手往圍裙上抹了抹,嘟囔道“糟老頭子去哪裡鬼混了?”,開門時剛想責罵兩句,卻發現來的是物業的人。

對方帶來一道噩耗。

外公的身體一直都不好,也正因此提前兩年退了休。也許是走得太急,也許是摔了一跤,他突然昏倒在綠化帶邊上,路過的人猶猶豫豫地撥打120。

外婆去了醫院,沒有帶黎星川。她說閃閃,沒事的,外公很厲害,你先吃飯,我們晚點就回家。

可黎星川從物業口中拚湊出了一個令他不安的消息。

他在家裡焦慮地走來走去,忽然窺見放在小房間裡的觀音像。外婆信觀音,每天都會虔誠地拜一拜。

他學著外婆的樣子,點燃幾炷香,十分虔誠地磕頭,懇求菩薩保佑外公平平安安。

就這麼跪了一晚上,虔誠至極,直至雙腿麻木到失去直覺。

淩晨,外婆披著夜色回來。

黎星川掙紮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過去。

而她孑然一身,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她輕輕抬手,用枯瘦的胳膊抱住孫子。

外婆片字未提外公為找他才出門的事,隻是說,閃閃啊,外公他的時候到了,先去天上享福了。

理解這件事需要一些成本,黎星川愣神好一會兒,動作凝滯。

片刻後,他忍不住嚎啕大哭,淚眼朦朧中轉過頭,那座觀音像慈眉善目,悲憫地俯視眾生。

他從此不信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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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去世的第三天,黎星川罹患當時肆虐的流感,症狀相當嚴重,痊愈後又觀察了幾天,在醫院耗了不少日子。

等他身體康複回到學校,不知不覺過去快一個月,生活終於重回正軌。

當天晚上,他給許久未聯絡的季望澄打電話,卻從新保姆口中得知一件事——他出車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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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時間為什麼過那麼快呢?

黎星川歎氣。

轉念一想,他已經和季望澄冷戰快兩個月了。

這麼說可能太肉麻,可他確實——有點想念季望澄。

想和他一起打遊戲,就算對方完全不會玩。

哪怕隻是說兩句話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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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

單白調整著手中的杆狀設備,外形接近Go Pro,手柄上接著一個攝像頭般的黑盒。

五分鐘後,李玄知轉過頭,投來一道詢問的目光,單白對他比了個“OK”。

他們必須要向上級反應黎星川說的“末日”之事。這個外形仿Go Pro的玩意功能很多,其中一個就是協助全息投影會議。

開機。

“滴——”

攝像頭的綠光閃動三次,光束衝破空氣,編織出了一名女性的影子。她穿著淺色的職業套裝,容貌美麗動人,氣質乾練而不近人情。

單白不由自主坐直了,老老實實地喊道:“孟姐。”

這是他和李玄知的直屬上司,孟姣。

李玄知把黎星川方才說的內容,完完整整地同她彙報了一遍:“……現在需要我們采取什麼行動嗎?”

儘管李玄知之前說“無法強製‘天災’休眠”,但他們確實有一些手段,能夠短暫地製衡‘天災’,限製對方行動……差不多30天。30天,已經是組織的極限。

黎星川方才也被他們套出日期,隕石雨在1月30號降臨,留給他們仔細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孟姣沉吟半秒,拍板道:“不急,彆輕舉妄動,我去聯係先知,隨時保持聯絡。”

單白並不知道組織還留有後手,稍顯惴惴地問:“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嗎?……之前他是為什麼會同意休眠一整年呢?”

孟姣語氣平穩地回答:“因為睡眠是‘天災’積攢能量、自我進化的方式。”

“‘天災’會同意組織的要求,一部分原因是形勢所迫。在他成年,或者說,成長到擁有足夠的力量之前,我們無法消滅他,他同樣無法根除我們。”

單白心裡咯噔一聲,弱弱地說:“那……那現在是拿他沒辦法了嗎?”

孟姣想笑,懶得正經回答這小屁孩,略一挑眉,逗他:“這不是,還有黎星川麼?”

單白震驚:“什麼!”

真要押寶嗎?

“他難道能因為拒絕相信世界末日就逆轉末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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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白說錯了。

黎星川非但沒有拒絕相信,此刻又一次陷入了對“世界馬上就要末日”、“我們世界好像真的要完蛋了”的深刻懷疑中。

宿舍樓下小賣部九點關門,他沒踩上點,隻好繞路去學校綜合超市,那裡會開到11點。

而去綜合超市要途徑籃球場。

走到籃球場之前,黎星川漫不經心地想,他似乎會在這遇到羅頌,並被對方邀請加入球局。

半分鐘後,隻聽羅頌遠遠喊了一聲:“哎呦!閃哥?來打球不?”

黎星川那顆經過室友兩人長達近一小時的聯手洗腦、剛落到實地的心,又懸了起來。

他膽戰心驚地想:“啊?你可千萬彆叫我幫忙帶尖叫啊。”

黎星川:“不了,這麼晚了,打啥球啊。”

羅頌:“那你去哪啊?大晚上的。”

黎星川:“去超市。”

羅頌:“奧,給我帶瓶尖叫唄。”

黎星川:“…………”

黎星川麻木了,全靠肢體記憶,支撐著自己繼續往前走,走進超市大門之前,他絕望地想:“不會尖叫隻剩下最難喝的紅色口味吧?”

一看,貨架空蕩蕩,紅色尖叫在人間。

黎星川第一次體會到“眼前一黑”的感覺。

他買了瓶彆的飲料,飛速跑回籃球場,把飲料遞給羅頌,並且叮囑他:“這幾天屯點吃的喝的藥品放在寢室,待在學校裡,千萬千萬不要亂跑。”——玉大本身就是一個比較大型的臨時避難所和物資點。

囑咐完,黎星川頭也不回地朝著校門口一路狂奔。

春運高峰,他前些天都搶不到去容城的票,現在更彆說了。

不過,根據他稀薄的記憶,外婆和小姨在容城過得不錯,由於外婆係烈士子女、是老人,小姨在他家戶口本上,她們會受到額外的照顧,而小姨那能把汽車抬起來的天生怪力,確實能一個頂十個,有她在,黎星川是不太擔心她們受欺負的——晚點再去與家人會和。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季!望!澄!

季望澄在末世的存在感,約等於0。黎星川記得他特意去他家找過幾次,對方都不在,也不知道是去哪,隻能寄希望於是他家派人把他接走了。

黎星川一邊跑,一邊給小姨打電話,一通忽悠她囤乾糧囤水,對方口頭答應,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他決定直接給她們下單物資。

上一次去季望澄家,是兩個月前。

大半夜的,門牌號都看不清,由於擁有在“末世”時幾次上門找人的經曆,黎星川相當順利地找到了季望澄的新居,37號。

院門是半掩的,可以直接推開。

黎星川深呼吸幾口,平複心率,明明趕來的時候毫不猶豫,卻在此刻變得躊躇。

近兩個月的疏離,實在不能不多想,他正在乾什麼?會不會已經休息了?會不會索性不開門呢?是不是回家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像麥芽糖一樣把他的手指糊住,動彈不得。

黎星川抬起手,糖絲般扯不斷的思緒也跟著牽動。

他敲響了季望澄家的大門。

“篤、篤——”

接著是等待。

很快,隻聽智能鎖“滴嘟”一聲,門開了,光線湧進黎星川的眼睛裡。

逆著光的角度,乍一眼,季望澄的麵容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像是覆蓋於極點的冰川,隻覺得冷峻而遙遠。

對方比他高一小截,影子投落下來,壓迫感不言而喻,暖黃光線為他編織的柔和儘數淪為幻影。

季望澄垂著眼,下頜弧線清冽。

是他先開口的:“閃閃。”

其實他的狀態很微妙,像是正在睡覺、或正在做一件很專注的事情卻忽然被打斷,眉宇間帶著點鬱氣。見到黎星川時,那點陰鬱而狂躁的情緒便藏匿得乾乾淨淨。

黎星川沉默幾秒,來的路上,他沒想太多,隻覺得必須要告訴季望澄這件事,等真到了對方麵前,開口變得困難……要怎麼說,季望澄才願意配合呢?

他決定先給這兩個月一個交代,果斷低頭:“……對不起,我們不要冷戰了。”接著,用非常誠懇的語氣,硬著頭皮說,“其實,你可能不信,末世馬上就要來了……”

所有夢到過的片段,他整合了起來,一股腦地倒給季望澄。

麵對彆人,黎星川大概還要想一些能讓這件事聽起來合理化的托辭,巧立名目,連哄帶騙;但對上季望澄,他隻要實話實說就好,他會相信的。

像季望澄這種體弱而不善交際的人,沒有他,一個人要怎麼在末世活下來?

在他陳述的過程中,季望澄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審視著他。

半晌,他才問:“你是認真的?”

黎星川瘋狂點頭,又覺得自己這樣太不正經,轉為一臉嚴肅地正經點頭。

季望澄:“為什麼不去找你女朋友?”

黎星川:“???”

他什麼時候有女朋友?

臉上的迷惑已經出賣了他的全部情緒。

黎星川:“我怎麼都不知道我有女朋友呢?”

季望澄硬邦邦地說:“我看到了,朋友圈。”

黎星川當場打開手機,坦蕩地給他看,質問道:“什麼朋友圈?”

季望澄點開那條評論都是“99”的合照。

黎星川:“…………”

黎星川實在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你在想什麼啊?他們開玩笑的。”

接著,他翻到幾個同學的朋友圈,為他展示大家的整活盛況。

季望澄頓時愣住了,像是一隻瞪圓眼睛的大貓,連耳朵尖尖都不敢置信地豎起來。

不過,他幾乎瞬間就恢複了平時冷漠且拒人千裡的態度,微微偏頭,把手機遞回去,衣領處的勾線隨著動作壓下,手腕骨感而清瘦。

季望澄:“你喜歡過她。”

甚至補充了個詞,“她是你‘初戀’。”

黎星川有點摸不著頭腦,他是來找季望澄和他一起逃命的,結果對方竟然一門心思糾結他早就忘到八輩子之前的歐若瑤。

說實話,如果季望澄不提,他都想不起來有這麼號人——同個部門的大學同學,以前恰好是初中同學,名義上的“初戀”……優先級太低了。

黎星川反駁:“初戀個鬼,那時候我才幾歲,我能懂事嗎?”

他好像有點理解季望澄為什麼非得在歐若瑤身上糾結了,也許是害怕她會奪走他的注意力,他的朋友地位一落千丈?

可她實在是個和他們沒什麼關係的人,被卷入兩個人的友情有點無辜。

黎星川回憶了一番自己的初中生活,乏善可陳的日子其實沒什麼值得咀嚼品味的東西,他搜刮回憶,終於想起來一些關於歐若瑤的事。

大家都說,歐若瑤有一種魔鬼般的魅力,一旦出現在人群中,便會成為視線的中心。

沒有人能不喜歡她,除非TA根本沒有親眼見過她。

但其實黎星川第一次看到她,是沒太大感受的,隻覺那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身邊的男生鬼哭狼嚎表情擠成抽象畫,比她要吸睛多了。

不過後來是為什麼會對她產生朦朧好感呢?

因為她的美麗外表嗎?

因為全校男生都喜歡他,所以跟風嗎?

因為她說話聲音甜、笑起來更溫柔,符合青春期男生對夢中情人的想象嗎?

還是因為她成績優秀,成績好到能夠被首都的高中錄取,輕鬆去到一個他一直向往的方向呢?

都不是。

其實事情發生在很平常的一天。

天空下著濛濛細雨,黎星川忘帶數學作業,在周六回了趟學校,結果意外在觀景池邊見到了歐若瑤。

她撐著一把木柄黑傘,低頭看著觀景池裡的小魚。感受到他的視線,有些緊張地往後退了一步——因為她今天穿的衣服很邋遢,有點尷尬——不過黎星川完全沒注意到。

木柄黑傘,給小魚撐傘的人,看到他的瞬間想要逃避,既視感很強。這一幕忽然勾起了他的情緒,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初次見麵時季望澄驚訝的眼睛,嘴角上揚。

他莫名笑了,破天荒的,突然覺得這女孩有些可愛。

實在沒頭沒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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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

黎星川再次強調,越說越覺得無語,頗為恨鐵不成鋼地罵道,“我要是真喜歡她,我現在就該去找她,讓她跟我一起走,而不是眼巴巴地跑三公裡過來找你——你想什麼呢?!”

季望澄動作頓上半秒,終於理解了他前來的意義,抬起雙眸,琥珀色的眼珠像是一塊凝固的蜜糖。

他說:“……你喜歡我?”

黎星川:“……”

啊?